月攏玉京春第 86 章 除夕夜宴

除夕夜宴

朔州今日的天從早起就陰沉沉的,灰蒙蒙的雲層低低地壓在頭頂,有些個子高的,像是踮起腳伸手就能摘下一朵。到了下午,北風漸起,天上開始零零星星地掉起雪粒子。等到天快擦黑的時候,雪粒子就變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仿佛是從被子裏扯出的棉絮一般,撲簌簌地落在地上,不一會兒就積了厚厚一層。

蘇墨騎在“追月”上,跟着慕容琅和嚴恺、謝啓暄等人向知州府行着。他從大氅內伸出手,放到嘴邊呵了口熱氣,随後揉了揉眼睛。

早上一起床,他的眼皮就不住地跳,跳得他心裏發慌,總覺得今日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謝啓暄給他出了個馊主意,讓他剪個紙片貼在眼皮上,說是民間偏方。可蘇墨貼了一天,半點用都沒有,該怎麽跳還是怎麽跳,他索性将紙片一扔。

跳就跳吧,蘇墨心想,随後暗暗摸了摸袖內的匕首,大不了,他萬事多加小心就是了。

慕容琅離開衛所前,特地對地牢值守的士兵叮囑了一遍。他原本打算今日再審達臘,誰想到,文公公突然前來頒旨,審訊的事只好延後。

路上,他佯作不經意地瞟了幾眼蘇墨。這張臉他不知看了多少次,甚至夢裏也反複出現過,早已經連每一根睫毛都印在了心裏。但自從聽了達臘的話,得知此人是個女子,他今日再見卻像是第一次見到一樣,總忍不住偷偷打量。

朔州城內,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透着節日的喜興。街道上,行人手裏提着大包小包,匆匆忙忙地往家趕,臉上的笑容簡直都要溢出來了。慕容琅擒獲鞑靼王子的事已經傳遍大街小巷,朔州的老百姓除了感激這位大将軍,還有就是對來年美好的憧憬。希望萬世太平,年年如意!

知州府。

府門外。兩只紅彤彤的大紅燈籠格外顯眼,程卿筠親手寫的大紅福字和對聯貼在門上,讓平日裏看着肅穆的州府,一下就有了過年的氣氛。

慕容琅等人下了馬,由候在門口的下人領着進了府。府內各處也都被裝點了一番,窗扇和屋門上貼着福字、窗花和對聯,樹上挂着各色樣式的燈籠和彩綢。謝啓暄和蘇墨看得目不暇接,這還是他們在朔州過的第一個新年呢!尤其是謝啓暄,他覺得這府裏的布置讓他好像回到了玉京的家中,眼角竟有點濕濕的。他有些想家了。

程卿筠和文公公已在宴客廳內等候,正在閑聊。慕容琅等人進來,向二人見了禮,剛要落座,便聽下人通傳道:“遼東都司梁義指揮使到~”

“快請!”程卿筠回道。

不多時,就見一名武将帶着兩名侍衛大踏步進到廳內。武将約莫四十來歲,生得濃眉立目,膀大腰圓,是一副典型的軍人身板。正是梁義!

他原本在玉京的親軍指揮使司任職,後調任遼東都司,并被升任為都指揮使,算起來已有三年。朔州衛雖歸他轄管,但他對慕容琅卻并不敢執行上下級那一套。

梁義是從京城來的,因而對慕容琅的家世背景多少了解一些。慕容琅生性孤高桀骜,在朔州駐守多年,深得皇上倚重,幾乎誰的帳都不買。而且,他的父親是朝中的二品大員,雖以故去,但餘威仍在,他的長姐是東宮太子妃,又誕下了小皇孫,日後等太子登基,慕容琅就是當之無愧的國舅。這誰得罪得起?

因着這些緣故,平日裏,梁義沒事絕不來朔州衛立什麽官威,如若有事,他也是與慕容琅商量着來。好在慕容琅不是那種仗勢欺人之輩,也從來沒有因為軍功了得而壓梁義一頭,這多少讓梁義送了口氣。只不過,兩人之間并無深交,見面頂多也就是說些場面話。

衆人相互見禮後,紛紛落座。程卿筠見人已到齊,便吩咐管家,正式開席!

今晚的席面頗為豐盛,既有朔州當地的美食,又因為大家都是從京城來的,所以還添了數道玉京特色菜肴。程卿筠特意準備了幾壇好酒,一來他聽說梁義好酒,二來他到任不久,需要借此機會維護幾方之間的關系,而美酒無疑是最容易拉近彼此距離的。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為了慶祝慕容琅榮得皇上嘉獎,且眼見着不日又要被擢升。程卿筠于公作為知州,于私作為慕容琅未來的舅哥,都應有所表示!

衆人相互敬了幾輪酒,說了一車官話。程卿筠一邊招呼着大家吃菜,一邊不住命人給衆位倒酒,廳內的氣氛逐漸熱絡起來。

慕容琅的酒量一般,每到這種場合,他大多只輕抿一口略作表示。然而今日過年,加上皇上恩賞和活捉達臘兩件大事,再有無意中得知了蘇墨的女子身份,幾樁事情加起來,慕容琅覺得好久都沒有這麽開懷了。于是,面對衆人頻頻向他舉杯,他也未作推拒,便漸漸有了些醉意。

這時,梁義端着酒杯朝他走了過來。

“慕容将軍,祝賀你又立了大功一件!加官進爵指日可待,梁義敬你一杯!”梁義道,說罷一飲而盡。他的臉因着酒意已經有些泛紅。

“多謝梁大人!殺賊擒寇是為将的本份,至于升官與否,我并不在意。”慕容琅直言道,随後回敬了梁義一杯。

“将軍為大周效力盡忠,志向高遠,梁義深感欽佩!”梁義再次贊嘆道,說完轉身就要走。

慕容琅雖然有些頭暈,但還惦記着兵防圖的事。他叫住正要離開的梁義,問道:“對了,梁大人,聽聞我不在朔州期間,您讓幾個州的衛所将兵防圖呈交都司內留存,可有此事?”

梁義完全沒料到慕容琅會提起此事,他愣了一下,随後回道:“嗯,确有此事。将軍可是覺得有什麽不妥?”

慕容琅盯着梁義的眼睛,見他并未躲閃,接着問道:“可是各地都司并無此先例,我只是好奇,梁大人此舉所為何故呢?”

“此事說起來,是和疫症有關。你未回朔州那段時間,疫症鬧得正兇,各州的衛所相繼中招。我擔心萬一病勢嚴重,影響了邊防,那事情可就大了,故而命各州衛所呈交兵防圖,這樣都司可提前對幾州的兵力部署有所了解。如遇危急,也不至于抓瞎。”

梁義放下酒杯,坦然地看着慕容琅,繼續道:“果不其然,沒過多久,達臘就率兵開始攻打綏、漠、伊三州。所幸,還不等我調兵,嚴副将就果斷派人前去支援,這才化解了危機。呵呵,慕容将軍果然是強将手下無弱兵!”

“那,敢問梁大人,都司能接觸到兵防圖的人都有誰呢?”慕容琅并沒有從梁義的話中聽出破綻,于是又追問道。

“這個……”梁義停頓了一下,将眼睛移開,看向別處:“兵防圖乃各州軍事機密,如無必要,平日都是鎖在閣內。現下疫症已退,各州的兵防也已調整。原先的兵防圖我已經銷毀,不會再有人知道了。”

慕容琅思索了片刻,不再言語。梁義顯然沒有正面回應他的問題。

氣氛一時有些僵,梁義再次将兩人的酒杯斟滿,對慕容琅道:“慕容将軍,今日是大年夜,別想那些煩心事了!來,我再敬你一杯!今夜,咱們不醉不歸!”說罷,仰脖一口飲盡。

慕容琅這次卻只是舉杯示意了一下,酒卻沒有喝。

蘇墨和謝啓暄就坐在慕容琅的身側。因蘇墨沒有官階,謝啓暄就是個小小的醫官,所以席間只有程卿筠過來問候了一下,但話還沒說上兩句,就被人叫走了。他二人本也不喜歡這種官場上口不對心的逢迎,再說今日的菜很對謝啓暄的胃口,還有朔州冬日少見的青菜。兩人便一門心思地吃菜閑聊,樂得無人打擾。

謝啓暄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這是繼霍州之後,他第二次這麽放開膽子喝,痛快得很。蘇墨以茶代酒地陪着他,不時勸他少喝一點。但謝啓暄才不會聽蘇墨的,喝完一壺,就命下人再上一壺。偏他屬于那種有酒膽沒酒量的。幾杯下肚,頭就開始暈乎,沒一會兒就醉話連篇了。

這時,文公公端着酒杯來到慕容琅跟前,示意一旁拿着酒壺的小太監給大将軍滿上。随後,他仰着一張滿是笑紋地臉,對慕容琅道:“咱家在宮裏就常聽到慕容将軍的故事,今日得見,将軍果然是天降下凡!咱家敬您一杯,祝大将軍屢戰屢勝,揚我大周國威!”說罷,他率先幹了。

“謝公公吉言!”慕容琅客套地回應着,盡管醉意愈濃,但他還是喝完了杯中的酒。

“大将軍好酒量!”文公公給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小太監會意,又為慕容琅倒上一杯。慕容琅咽下那才那口酒,隐約覺得酒的味道和之前喝的有些不同。他見手裏的酒杯又滿了,正要擺手,但文公公卻道:“今日難得盡興,将軍就看在咱家不辭勞苦,走了那麽遠的路才來到朔州,就賞臉再飲了這杯吧!”

“也罷!”慕容琅不想與這位公公多作糾纏。他打定主意,只喝這一杯。這一杯之後,他說什麽都不會再喝了。

文公公見慕容琅空了的酒杯,會心一笑,帶着小太監滿意地離開了。

蘇墨坐在一旁一邊吃,一邊有一搭無一搭地聽着兩人的談話。忽然,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竄入了他的鼻腔。這味道帶着些腥臭,但因為被酒液的辛辣遮掩,不仔細聞,根本聞不出來。蘇墨吸着鼻子,好奇地搜尋着這股味道的來源。找來找去,竟像是從慕容琅手中的酒杯裏飄出的。

他一把将酒杯拿了過來,放在鼻前聞了聞。果然,味道就是從這個酒杯裏發出來的。他趁慕容琅沒注意,用指尖輕輕沾了一點杯中餘下的酒液,用手指挫了挫。指腹上的溫度加重了這股味道。蘇墨再次放在鼻尖一聞,這下他可以确定這個味道他從前聞過,只是在哪裏聞的,一時半刻沒想起來。

此刻,慕容琅面色通紅。他感覺心裏“呼”地一下騰起一股燥熱。這股熱意瞬間席卷全身,在他體內四處亂竄,每到一處,就會放起一把火。他的腦門上全是汗,喉嚨裏像被火燎着,幹渴至極,整個人燙的不行,然而最要命的,是他身體某處竟然有了極為羞恥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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