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已經下鄉, 林瑤迅速意識到她的工作不止教村民種植中草藥,種植經濟作物,帶領大家發家致富這麽簡單, 還有處理村民的糾紛。
确認門外除了這個姑娘再沒有別的人, 林瑤把門打開,讓姑娘進來, 又把門關好,用木棍支上。
“林主任, 我叫桃花, 我家人收了薛老大的錢,把我捆上送到薛老大家, 今晚就要圓房,村裏的姐妹救了我, 跟他們說我逃到城裏了,引他們去城裏找, 你快救救我吧,姐妹說他們找不到你這兒, 你快想辦法幫幫我吧。”
桃花一口氣說完,像被抽幹最後一絲力氣一樣癱坐在地上, 靠着門, 臉色蒼白如紙,雨水順着她的衣服流到地上, 彙成一灘。
林瑤聽着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心想她這個姐妹倒還挺機智,既然他們去城裏方向找,估計一時半會找不到這來。她把桃花扶起來,讓她坐在凳子上, 給她拿了條毛巾擦身體,又去櫃子裏找出自己的衣服讓桃花換上,給她倒了杯水,讓她把事情經過說清楚。
桃花被雨水淋成落湯雞,本來凍得直哆嗦,換上幹爽的衣服才感覺好了一些,捧着茶杯喝過熱水,才開口說話。她說得語無倫次,但林瑤聽明白了。
她家裏人收了薛老大一百五十塊彩禮錢,算是把閨女嫁給他。可桃花不樂意,薛老大家裏特別窮,家徒四壁,三十五還沒娶上媳婦,這一百五十塊還是東挪西借湊出來的。他還有四個弟弟,老二是個智障,剩下三個是半大小子。
桃花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忐忑地說:“他們家兄弟都娶不上媳婦,村裏人都說他們家五個兄弟以後會共用一個媳婦,太可怕了,就是不共用媳婦我也不樂意。”
林瑤一邊聽她的話,一邊思索,桃花二十四五歲,看着還挺秀氣,按理說可以找個年齡相當條件好點的對象,一百五十塊錢又不多,為啥她家人非要把她嫁給薛老大?
她給桃花續了點熱水,耐心地問:“桃花,你家為啥要把你嫁給薛老大,為啥不給你找個好點的對象?”
問詢的目光對上桃花躲閃的眼睛,林瑤立刻覺得有桃花不願意說的隐情。她堅決地說:“不把全部事實告訴我的話,我沒法幫助你。”
桃花又陸陸續續說了一段話。原來她曾經跟個知青好過,那個知青說要帶她回城,結果那知青走後一直沒消息,可桃花卻懷孕了,她等啊等啊,有人說那知青壓根就是玩玩,根本沒想娶她,在孩子九個月的時候,被她家人強迫着引産掉了。
桃花被知青搞大肚子的事兒十裏八村的人都知道,她也不好找對象,該嫁人的小姑子一直不出嫁,再加上名聲也不好,家裏哥哥嫂子嫌棄了她,正好薛老大願意出彩禮,就打算把她給嫁了。
林瑤想,這在農村就算是父母包辦婚姻呗,可桃花不樂意,誰都不能勉強她。她讓桃花睡到別的屋,安慰她說先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再說。
桃花身上都是被捆綁過的傷痕,又累又乏,答應先去睡覺。
林瑤也躺下,本來睡眠極好的她睡得也不踏實,迷迷瞪瞪就到了天亮。
兩人洗漱好,林瑤說:“走,咱們去找村長。”
桃花拽住她的袖子,不肯去:“村長王滿倉就是個和稀泥的老好人,他早先就勸我嫁給薛老大,說薛老大人不錯,去見他他又得勸我。”
林瑤想了想,她剛來,不要說一點威信都沒有,大部分村民連認識都不認識她,直接去找薛老大或者桃花的家人,估計不好使,還是得先去找王滿倉。
兩人剛走到院子裏,就聽到院子外有人大聲嚷嚷:“快看,這有一個發卡,不就是桃花戴的那個嗎?”
“還真是,新來的扶貧主任住這裏,桃花不是來找她了吧。呸,她根本沒去城裏,害我們去城裏找了一大圈。”
“我們進去問下吧。”
桃花很害怕,躲到林瑤身後:“他們人很多,肯定要把我抓回去。”
林瑤安撫她:“別怕。”轉身進屋,拿了鑼铛铛敲,那聲音響徹雲霄。
桃花慘白着一張臉,問:“敲鑼幹啥,叫更多人來是不,沒用的,他們都是一夥的,薛老大家人,我家人都想我安安分分跟他在一起。村民不會幫我。”
林瑤沒說話,拉着她往外走,她只是要叫小威過來,小威過來了,看他們還怎麽人多勢衆。
走到門口,正聽到有人敲門,林瑤打開門,門口的人明顯一怔,嘴半張半合說不出話來。說是林主任住在這,可面前這個姑娘長相俊俏,穿戴又幹淨,跟農村人截然不同,只是此刻那清澈的眸子一掃,帶了一股凜然不容人質疑的架勢,讓人感覺她确實有幾分氣勢。
“林主任?”那人遲疑着問。
“我是。”林瑤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有威嚴感,“你是誰?”
“我是薛老大,我來接我媳婦。”一雙眼睛咕嚕嚕看着躲在林瑤身後的桃花。
林瑤說:“這裏狹窄,外面說話。”
林瑤拽着桃花到了院子外面,坡地上,烏壓壓站了好多人。她問桃花:“說說,都是什麽人?”
人群分成了三部分,薛老大家人,桃花家人,還有一部分吃瓜群衆,看那樣子,也是支持薛老大把人帶走。
村民絕大多數第一次看到林瑤,想不到新來的扶貧辦主任這麽年輕長得又好看,一時間有些愣神。
“桃花,你跟我回去。” 薛老大大聲嚷嚷。
林瑤目光掃視過人群,最後盯視着薛老大:“桃花不願意跟你走,她不是你媳婦,沒領證沒擺酒算哪門子媳婦,就是她是你媳婦也不能強迫她,你們把她捆起來……”
本來想多說點話拖住他們,等小威來,結果這群找了一宿急眼的村民等不及了,有人說:“還說啥呀,把桃花搶回去,再綁起來,餓幾天她就服軟了。”
他這麽一撺掇,立刻有人蠢蠢欲動,挽起袖子就往這邊沖。王滿倉像是後知後覺一樣,姍姍來遲,叫喊着:“你們可別亂來,她可是新來的扶貧辦主任。”
人群亂了起來,兩撥人都往這邊沖,就在這時,一聲虎嘯,小威奔跑得快得像一道影子,跑到林瑤面前,站定,抖抖根根像針一樣的虎毛,又朝着亂糟糟的人群大吼一聲。
眼瞅着沖到林瑤和桃花面前的人緊急剎車,有人僵立在原地不敢動,有人癱坐在地上,有人尿了褲子,尿騷味兒沖天而起。
老虎,他們這竟然有老虎。桃花也吓得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說:“老虎。”
村民們又驚訝又害怕,跟老虎站在一起的林主任又美又飒,她一點都不怕老虎,老虎在她身邊看着還很馴順,好像會聽她指揮的樣子。
有反應過來的人已經在後撤,甚至有人跑了個大沒影。
林瑤用冷硬不容置疑的語氣說:“薛老大,桃花家人,你們把桃花捆起來,綁了兩天兩夜,她現在身上都是傷,你們這種做法已經觸犯了法律,如果公安來的話,你們都要被抓走,要不就叫公安來處理你們,要不現在就解決問題。”
薛老大已經退到後面人群裏,戰戰兢兢地問:“怎麽解決?”他剛才離小威近,被老虎吓個半死,又被林瑤說得被公安帶抓走的話吓得夠嗆。
“怎麽解決?”桃花的家人在虎威面前也慫了,大着膽子問。
林瑤清清嗓子,用每個人都能聽清楚的聲音說:“桃花不願意嫁給薛老大,你們不能強迫她,薛老大,你沒這個媳婦,桃花家人,把一百五十塊彩禮錢退給薛老大,閨女你們領回去。”
薛老大看看身後的叔伯堂兄弟,彩禮錢都是跟他們借的,娶不上媳婦退回了錢他也沒啥損失,而且林主任說了,強娶要被公安帶走,不如把錢拿回來,省得人財兩空。
說服了薛老大這邊,桃花家人就好說了,桃花先拽住林瑤的衣擺:“我不回我家。”
林瑤示意她安靜,對桃花家人說:“還等啥,退彩禮錢吧。”
桃花家人拿了錢,又把這個不省心的閨女、小姑子推出了家門,怎麽可能退錢要人,他們嘴硬地說:“桃花現在不樂意,過過日子就順了,生上幾個孩子,她就不想跑了,彩禮錢我們不可能退。”
林瑤不緊不慢地說:“你家閨女可是鐵了心不跟薛老大,你不能讓薛老大人財兩空吧。”她轉向薛老大那撥人和看熱鬧的村民:“你們想想,要是自家娶媳婦,媳婦死活不願意來,彩禮錢女方家不退,你們樂意嗎?”必須得讓村民給桃花家點壓力。
立刻有人順着林瑤的話譴責桃花家人:“薛老大都說退彩禮錢了,你們快把錢退了。”
“就是,你家桃花也不樂意,把錢退了就沒這事了。”
看桃花家人神色松動,林瑤趁熱打鐵:“現在就去拿錢,還給薛老大,從此你們兩家就沒啥關系,要不我叫公安來,告你限制桃花人身自由,到時候幫忙的都吃不了兜着走。”
最後桃花家人退了彩禮錢,桃花她媽沖自家閨女啐了一口:“呸,以後我就沒你這個閨女,不要臉的賤貨,好端端給你說門親你不要,死外面都別回家。”
桃花也挺沖:“我死都不回去,還被你們綁着塞別人家去啊,我也沒你們這樣的爸媽,還不如死外邊。”
村民散了後,林瑤拍拍小威的後背,示意它離開,今天迫不得已叫小威來幫她,可她寧願小威不再出現。也許可以建立個野生動物保護區,把大型野生動物都保護起來,這樣人和動物井水不犯河水。她該怎麽做,向馬國強提議?也許可以試試。
很快林瑤寫了一份建議書給馬國強,遲遲沒有消息。她又向顧青禾和何院長求助,後來,省裏派專家來兩界山山脈調查野生動物情況,發現這裏僅存幾只華北虎,極其珍稀,小威就是其中之一。大型野生動物保護基地正式建立,小威得到了很好的保護,不過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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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亦步亦趨跟着她,說了些感激的話,林瑤問你以後有啥打算,桃花憤慨地說:“我想去京城找那騙子知青。”
林瑤皺了皺眉,問她:“你去京城幹啥,你有他地址嗎,京城那麽大,你找的到他?就是你能找到他,你打算做什麽,要是你們那個孩子沒打掉,你還能跟他要點撫養費。現在你找他有啥用,他會認你?你現在只是個沒錢穿着又寒酸的鄉下女人,他只會冷眼看你笑話,說不定會叫人把你趕走。”
這話說得毫不留情,現在就戳破桃花的幻想,比她去京城犯傻強。桃花倒是沒生氣,問:“那我該咋辦?我跟家人也鬧翻了?”
林瑤說:“自己掙錢養活自己,先解決自己的溫飽問題,去找那騙子知青什麽的,要是哪天你有了能力,再去。”
兩人正說着,院門被人推開,是李援朝和一個林瑤不認識的高高瘦瘦看着斯文白淨的青年。
李援朝問:“剛才我們看到大撥的村民,我簡單跟王滿囤聊了幾句,林瑤你沒事吧。”
林瑤讓座,說:“援朝哥,沒事兒,已經解決了。”她把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遍。
李援朝松了一口氣,介紹說:“這是馬子躍,馬縣長的兒子,跟你一起來做扶貧工作,本來他還得十幾天才能來,馬縣長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兒,催着他一大早就來了。你別看這他斯文,可是很能打,一個對十個都沒問題,在這種地方,你們要記住,靈活機動,不要吃眼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