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同行
鞑靼王庭位于勒都。勒都乃鞑靼第一大城,占地甚廣,分為外城和皇城。達慕可汗和阿回那可敦、以及可汗的諸多阏氏,還有諸王、貴子們等皇室衆人均居于皇城。外城則是大臣和平民們居住,亦有其他異邦小國的百姓在此定居,或将此處作為去往大周的中轉站。
由于人口衆多,多民族聚集,勒都互市繁盛,貿易通達,多種文化、語言、風俗在此地交彙相融,形成了獨特的風土人情,堪稱草原上的一顆明珠。
相比朔州到達定昌騎馬僅需四天,朔州去往勒都則要走上将近一個月。慕容琅預感此行勢必危急四伏——燕南天雖然隐身了很久,但他并未消失,一定藏在暗處,伺機而動。而之前前來刺殺達臘的死士遲遲未歸,想必那位“主子”已經猜到行動失敗。這次很有可能派燕南天親自前來,務必置達臘于死地。
達臘一死,大周和鞑靼簽訂的和約就會被推翻,兩國之間将再起紛争,那位主子便可趁機渾水摸魚,獲取漁翁之利。而慕容琅自己則會因為押解不利,被皇上責罰。屆時,那位主子再出手“好意”拉自己一把,自己則就會徹底淪為他的鷹犬。
真可謂是“一箭三雕”!
為防備燕南天,慕容琅命人對現有的囚車進行加固改造,在木質的框架外包裹了一層厚厚的鐵皮,這樣可以有效地防止箭失刺穿車壁,亦可防備有人從車頂跳入車內。馬車的車門和車窗極為窄小,平時只留一道縫隙用于通風,并且全部上鎖,僅在送飯或中途如廁時才會開啓。同時,慕容琅讓嚴恺情挑細選了一千名精兵随行,将囚車層層包圍。
不過,盡管如此,慕容琅明白,以燕南天的武功,無論他們準備得多嚴密,也未必能擋住他不知何時到來的刺殺。到時候只能見機行事,随機應變。
在慕容琅去往勒都期間,衛所內亦做了周全的安排。朔州衛依然交由嚴恺坐鎮,章廖兩位參将協助。慕容琅命幾人除了打理好軍務,還要注意密室內的文公公和梁義。此二人是重要證人,他擔心那位主子會趁他不在朔州衛,再派殺手而來,因此絕對不能掉以輕心。嚴恺和章廖參将均領命稱“是”。
謝啓暄也被留在了衛所,一是因為再過一段時日,朔州就要進入春夏之交。按照往年情形,兵将們極易染上痢疾等腸道疾病,謝啓暄需要提前準備草藥以備所需。二是因為他不會功夫,帶上他只會讓慕容琅分神。少一個人,就少一個累贅。
謝啓暄雖然很想去鞑靼見識見識,但他做醫官許久,比原先成熟了許多,明白以大局為重的道理。因此,聽了慕容琅的安排,他只是嘟囔了幾句,便也不說什麽了。
今日,天高雲淡,微風輕送,是個出發的好日子。慕容琅在朔州衛外集結人馬,整裝待發。章廖兩位參将正在率兵清點随軍所帶的糧草和軍帳。由于此行一路皆是草原,很少會經過驿站,晚間他們只能擇地紮營休息,故而糧草和軍帳是必須之物。
“嘩啦嘩啦~”随着一陣鐵鏈擦地的響動,四名士兵将達臘從密室中帶到了馬車前。一個時辰前,達臘被準許洗了個熱水澡,而後剃須梳發,脫下了那件臭不可聞、髒得已經看不出顏色的中衣,換上一件大周的男子衣袍,看上去體面了許多。
他已被關了許久,甫一從暗無天日的地牢出來,被明晃晃的光線刺得不敢睜眼。待漸漸适應了外面的環境,他望着一望無際的藍天,貪婪地呼吸着久違的清新空氣,瞬間感覺自己從地獄重新回到了人間。他本想多享受一下這種再次做人的感覺,奈何身後的士兵不停推搡,他只得悻悻然地鑽進了馬車。
隊伍中,蘇墨一身春碧色棉布衣袍,外罩一件大氅,騎在“追月”之上。慕容琅看着馬上的少女,晶瑩如雪的面容只有淡淡的血色,原本紅如點绛的朱唇也褪色成粉。好在精氣神仍在,依然是英姿飒飒,冽冽清卓。
慕容琅情不自禁地彎了彎唇角,盡管他不放心蘇墨随軍出行,但當看到蘇墨的身影在隊伍中出現,心裏卻是前所未有的踏實。
程卿筠夫婦,以及朔州衛的将領們都站在一旁。慕容夫人雖然身子仍然虛弱,但她執意要求何媽媽帶她從将軍府趕來,為慕容琅送行。此刻,她一臉不舍地看着慕容琅,道:“琅兒,此行辛勞,你一定千萬小心,母親等你平安歸來。”
“孩兒知道,母親放心便是。”慕容琅安慰她道。
慕容夫人瞥了眼坐在馬上的蘇墨,再次問向慕容琅:“那位蘇姑娘,你還是一定要帶上麽?要不我再與她談談……”
“母親,”慕容琅拍着慕容夫人的手,語氣堅定地道:“此事事關軍務,不容更改。母親莫要再說此話了。”
“哎~”慕容夫人嘆了口氣,攥着慕容琅的手道:“也罷!總之,你萬事留意。”
小程夫人見慕容夫人久久不願撒手,便走上前,道:“夫人,時辰不早了,将軍他們該啓程了。”跟着,她又轉頭對慕容琅道:“将軍不用挂心夫人的身子,我們會照顧好她。你安心去便是。”
慕容夫人點點頭,遂放開了拉着慕容琅的手。
“有勞了!”慕容琅對小程夫人拱手深行一禮。
随後,程卿筠和嚴恺等将士一一向慕容琅道別。
跟在慕容琅身後的禦風不住地向送行的人群中打量,但找來找去也沒看見程玉姝的身影。“奇怪,平時程小姐那麽在乎主子,怎麽今天這麽重要的日子,反倒不來了?”他心裏納悶:“莫不是因為訂了婚,就開始拿喬了?”
慕容琅已經翻身上馬,禦風趕忙騎到自己的馬上。只聽慕容琅揮臂大聲道:“出~”然而,“發”字還沒出口,一輛馬車突然駛來,橫到了隊伍的前方。
衆人皆是一愣,定睛看去,只見車夫勒馬停住後,車內快速下來主仆兩人,竟是程玉姝和雪葉!
今日程玉姝不像平日一般穿着繁麗的襦裙,她的裝扮得極為清麗,頭上只戴了一根發簪。只是臉上的妝容依然精致,一看就是精心描畫過的。她帶着雪葉快步走向慕容琅,邊走邊道:“慕容公子,請等一等!”
慕容琅見到她,立刻下馬,走到程玉姝面前,疑惑地問:“程小姐匆匆而來,可是有事?”
程玉姝向慕容琅行了一禮,壯起膽子道:“慕容公子,我聽聞你要去鞑靼王庭,心裏便生了個想法。我……我可否與你一同前往?”
“你要與我同去?” 慕容琅一愣,嚴肅地道:“程小姐,我此次率兵去鞑靼,是遵從聖旨送達臘回王庭,此乃朔州衛第一要事,不是兒戲。如你想去鞑靼游覽,待以後有機會,我再……”
“我不是要去游玩!”程玉姝立刻打斷他的話,解釋道:“我是記挂你的安危。如今你我二人已經訂婚,雖然尚未行正式的大婚禮,但在我心裏,已将你視作夫君。夫妻本為一體,故而,我想與你同行。有苦同吃,有難同當!”
“大将軍有所不知,自從知道您要前往鞑靼執行軍務,我家小姐就心緒不寧,幾乎沒睡過一個整覺。”雪葉在一旁幫襯道:“此次您若是不帶上小姐,奴婢真怕她會病倒。”
“勒都距朔州千裏,路上要行數十日,趕上驿站還好,若沒有驿站,只能支帳露營,條件很是艱苦,與你在知州府的生活不可相比。我擔心,你會吃不消。”慕容琅對程玉姝如實說道:“何況此行沿途恐有危險。你們主仆二人都不會武功。刀劍無眼,萬一誤傷了你們,我無法向程大人和程兄交代。”
“慕容公子放心,我決不會拖你們的後退。”程玉姝急忙辯解道:“我雖然一直在閨閣之內,但卻不是嬌弱不能自顧的女子。衣食住行,我皆可與衆人一樣。如若,如若你覺得我坐馬車随行不便,那我騎馬也可。你忘記了,我也是會騎馬的。我可以照顧好自己,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這……”慕容琅一時語噎,不知說什麽才好。
倘若是在平時,他大可命人直接将程玉姝送回知州府。然而,現下他身背後就是數千雙兵将的眼睛,一旁還有送行的幾位親人。若是鬧起來,大家的面子上都過不去,他不能不顧及。
此時,程卿筠夫婦和母親已經走到近前。程卿筠見狀,便知四妹一定沒有提前和慕容琅說好,剛欲發作,卻聽慕容夫人說道:“琅兒,玉姝這是挂心你,讓她待在府裏想是也過不安穩。再說,将軍夫人不是尋常的內宅婦人,要有眼界和氣度,日後才能扶持好夫君,教育好兒女。此行,不如就讓她同往吧。若是皇上知道了,說不準還會認為是一段佳話。”
有了慕容夫人出面解圍,程玉姝不由挺了挺胸,底氣足了許多。
慕容琅覺得程玉姝此舉實在無理取鬧,可既然母親發話,他再堅持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無奈之下,他只得說道:“程小姐既然心意已決,那便随軍同行吧。不過,軍中皆為男子,為免不便,你還是乘馬車為宜。”
“是!”程玉姝立刻面露喜色,向慕容琅道:“多謝慕容公子!”
禦風坐在馬上,遠遠看着眼前的一幕。他雖然聽不清幾人具體說了些什麽,但看情狀也能猜出幾分。
他心裏不住地盤算着:“主子難不成真的同意了帶上程小姐一起?”他裝作不經意地瞟了眼蘇墨,心道:“他這是還嫌自己的事不夠多嗎?”
自打蘇墨被主子從地牢裏抱出來,又是采買丫鬟、又是給夥房下令,他便明白,主子的心裏還是沒放下這姑娘。不僅沒放下,反而對蘇墨更上心了。要是程小姐知道,主子和她訂婚當晚,竟是守着生病的蘇墨過了一夜,恐怕朔州衛的天都要翻過來!
可是說來也怪,程小姐一向通情達理,怎麽會突然提出如此反常的要求呢?莫不是她發現了什麽?禦風心裏一驚,是呢,程小姐身邊那個雪葉簡直就是個人精!想到那日自己被雪葉盤問得差點什麽都招了,心裏還有些後怕。
想到此處,禦風不由替慕容琅捏了把汗。萬一這一路上,主子一個沒藏住,被她們主仆二人發現了對蘇墨的情意,那這……這會不會就像話本子裏寫的,夫君獨寵小妾,惹正妻醋妒?然後,正妻一怒之下,命丫鬟将小妾關進柴房,還餓着不給飯吃?
禦風使勁搖了搖頭,自己想得這些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反正這種事他也幫不上忙。他看了眼慕容琅,心說:“主子,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蘇墨見到程玉姝急切的表情,大概也能明白是所為何事。此前程玉姝曾因懷疑她與慕容琅有私,而來衛所借機試探。後來,她被押入地牢,程玉姝從沒來探望過她。想必此時此刻,程玉姝對她應該更多的是恨與堤防。因此,難怪非要與慕容琅同行了。
蘇墨的“追月”原本與慕容琅的“踏雲”并排而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蘇墨拉了拉缰繩,讓“追月”後退了幾步,有意與“踏雲”拉開了距離。
慕容琅扶程玉姝上了馬車,自己則重新翻身上馬。他振臂一呼,高聲道:“出發!”
大軍随即向勒都緩緩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