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漠的夏
兩人分開的那個早晨,曾晏清給母親和恩師發了條短信,然後悄無聲息地下山離去,在之後的一整個夏天裏徹底消失了。
只身返回的魏南喬将自己鎖在家裏睡了一整天,最後被一位學長的電話吵醒:
“喂!你還好吧?”
看着鏡中淩亂的自己,他笑着做出了解釋:
“是挺不好的,但也沒什麽大事。你應該也知道了——因為我決定去國外工作,所以選擇分手了。學長,你別不說話,至少要告訴我阿晏現在怎樣了吧?”
“你啊……”安靜片刻的學長帶上複雜的遺憾口吻,“她給沈老師留了短信,然後消失了,現在沒人能聯系得上她。”
穿過簾縫而入的陽光有些晃眼,魏南喬皺着眉走出房間,喝了一杯涼水才重新開口:“沒事,她有分寸,會照顧好自己。我今天回趟學校,和沈老師說一聲,避免她過于擔心。”
“不是啊你……你還關心你們老師擔不擔心?你自己呢?好歹她給沈老師留了信,給你呢?你現在怎麽想的?”電話另一頭的人實在忍不住,一口氣問出了所有的疑問。
魏南喬了解這位是表哥學長的性格,不願他偷偷去調查曾晏清的行蹤,于是嚴肅地提出了警告:“表哥,你不要去查阿晏去了什麽地方,這個我知道。我們之間确實發生了一些事,所以需要彼此冷靜一下。”
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出不來的表哥無奈答應了,只是不放心地多囑咐了一句:“我當然不會了,畢竟還是你們兩個人的事。不過你也別太那什麽,沒準等過段時間,她又……哎,反正就是你先好好吃飯,準備出國的事情吧。”
挂了電話,魏南喬沉默地坐在沙發上,覺得天氣已經開始變熱了。
初夏,曾晏清和魏南喬分手的消息成了D大的第一場暴雨——衆人唏噓不已。
不熟悉他們的人只是惋惜,感嘆時間和距離的阻礙。
熟悉魏南喬的人則有些不平,雖然他們對那位常常忙得不見人影的曾晏清沒有過多的了解,但他們可是親眼看到了魏南喬六年的付出:看過他為她東奔西走,看過他寸步不離地守着她,看過他在前途和戀人之間猶豫糾結。
曾晏清人看着高冷,在學校裏也沒有相熟的朋友,D大的人提到她只能想到:高冷的天才,沈教授女兒的青梅竹馬,以及成功追到同屆另一位完美天才的女人。
回到D大的魏南喬沒理會其他同學的詢問,直接去見了沈平:“沈老師,情況就是這樣。你放心,阿晏她就是自己出去散散心。”
“南喬,我明白——晏清想的是什麽我還是能猜到一點。”沈平摘下自己的眼鏡,用布擦拭着,“無論如何,我還是要向你道歉,她是因為……”
“沈老師,不用的。”魏南喬出聲打斷,牽強地笑着看向眼前的老人,“這是阿晏和我的決定,不關其他人的事。那您忙,我不打擾了,再見。”
沈平不好再說什麽,看着強顏歡笑的年輕人離開了。
怎麽會這樣呢?這兩個孩子明明這麽般配……
陷入沉思的沈平開始懊悔,覺得終究是自己耽誤了曾晏清。
沈平不僅是曾晏清的導師,也是她家的鄰居,從小看着她長大。又在她父母為了離婚而吵得雞飛狗跳的時候,将她接到自己的家,一邊替她擦眼淚,一邊柔聲安慰:
“晏清,我知道你不開心,但就這樣離家出走了,沈阿姨和瑤瑤會很傷心的。你願不願意先待在我家,替我多陪陪瑤瑤啊?”
安撫好了小晏清,沈平又匆匆地去了隔壁家,勸下了嚷着要砸東西的曾婧。後來曾婧與那個男人鬧上了法庭,沈平又幫她獲得了曾晏清的撫養權。
離婚後的曾婧先是帶着女兒去改了姓,然後将她托付給沈平夫妻,自己則忙于外出尋找工作。
沈平的丈夫——林越欣然答應,讓她們安心去忙工作,他會在家裏照顧好兩個小家夥。
後來時間長了,曾晏清開始喊林越“林爸”,而一直對她嚴格管教的沈平,則被她叫作“沈老師”。她喊得多了,整個小區的人都開始這樣稱呼沈平。一向低調的沈平拿她沒法子,只好任由着她到處“宣傳”。
高中畢業填選志願的時候,曾晏清毫不猶豫地選了沈平所任職的大學以及教授的專業。
“我就想學生物神經學。沈老師,你可要多多關照我哦!”
看着跑遠的背影,沈平和林越濕了眼眶:他們明白,曾晏清是為了患有癫痫的沈瑤。
當初不愛管閑事的沈平去插手曾晏清父母的官司,就有沈瑤的原因。
沈瑤比曾晏清小一歲,從小身體比較弱,又在幼年時期查出了癫痫,沈平夫婦提心吊膽地養育着她。為此,工資略低的林越直接放棄了工作,回到家裏親自照料女兒。
因為幼時的沈瑤常常發病,沈平夫婦沒有送她去學校。但是又擔心沒有同齡孩子陪伴的女兒出現什麽心理問題,夫妻二人便挨家挨戶地向鄰居說明情況,邀請附近的孩子去他們家做客。
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答應的,就是自己找上門的曾晏清。更慶幸的是,曾婧也支持女兒的做法。即使曾晏清常常被她的父親強行拉回去,可她沒一會兒又自己跑出來。最後一次,她甚至與那個男人吵了一架。
被拽回家中的曾晏清掙紮着,試圖掙開已經被捏紅的手,但面對男人的不講理,她又不肯示弱,據理力争:“我要去是我自己的事,媽媽也同意了的!
”你自己的事?你一個小屁孩懂什麽禍福利害?”氣急了的男人假裝揚起手,卻聽見門外急促的敲門聲,于是打開門,故意大聲喊,“你不知道她家的小孩有病啊,發起病來會亂打人的!”
追着趕過來的沈平愣了,沒想到和善鄰居的丈夫竟是這麽一個蠻不講理的人。她一時漲紅了臉,又不知道如何回擊。
林越安置好沈瑤後也走出來,看見自己的妻子站在一個壯漢跟前,一改往日的冷靜沉着,紅着臉與人磕磕巴巴地争辯。他心下一沉,幾個大跨步走去,橫在兩人的中間,将沈平護在身後,推了推眼鏡:“請您不要胡說,我家女兒不會亂打人,無論是任何時候!也請你向我的妻子道歉,她只是來給孩子送糖表示感謝的。”
男人看着瘦瘦高高的林越,心裏完全把他看作了個吃軟飯的書呆子,橫着眼,不屑地說:“我說的都是實話,憑什麽……”
話還沒說完,男人的背後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下。
曾晏清第一次對自己的父親發了火:“你要不要臉?”
氣得龇牙咧嘴的男人轉過身,一把拉過曾晏清,擡手就要去打。
“你打我一下試試!”曾晏清昂起自己的臉,使足力氣大聲喊了起來,“打孩子了打孩子了!我爹要打死我了!”
本就在自家門後躲着聽動靜的鄰居們不再沉默,紛紛開門走出,勸和着男人息事寧人。
男人無言地瞪着自己的女兒,擡起的手被林越死死地抓住。最後,男人甩開了林越的手,一臉陰沉地走進了屋,曾晏清則被帶回了沈平家。
最後,這件事情促成了曾婧離婚的決定。
因此,在曾婧成功離婚後,沈平和林越竭盡餘力地幫襯她,同時又盡心地照顧天不怕地不怕的曾晏清。
即便如此,他們仍然會因為自己的私心而對曾晏清感到愧疚。但如果重來一次,他們依舊會那樣做。只因為他們是沈瑤的父母,那一點點不能見光的私心,沈瑤的父母是沒辦法割舍的。
至于伴随而來的愧疚和後悔,便像是不知何時落下的綿雨。即使流動的水還可以從地上回到天空,卻無法永遠做一朵自由的雲:雲聚終散,雨去又來。
瑤瑤啊,你為什麽不能待得更久一些呢?
沈平手中的布濕了一塊,擡頭才驚覺已是傍晚了。
拜訪完沈平後,魏南喬去了輔導員的辦公室。等到他與輔導員大致商量完,從中心樓出來,便被蹲守的學長拐走了。
“你國外工作的事她也一直知道,難道就因為這個選擇和你分手嗎?”學長将準備回家的魏南喬拉去了酒館,帶着濃濃的醉意安慰失戀的表弟,“說實話,我們大家都覺得,這事吧,曾晏清真的有點兒太無情了!她……”
“好了,你喝醉了,我們先回去。”魏南喬拿過酒杯,迅速結了賬,扶着意識模糊的醉鬼走出了酒館。
喝出了重影的醉鬼仍不肯作罷,揮開魏南喬的手,勉強站穩,含糊地接着說:
“沒事!你雖然不說,但是……我們都懂!她不就是因為那個沈……”
魏南喬上前一步,接住搖晃着要倒地的醉鬼,然後有些粗暴地将他塞進了一輛出租車內。
一個星期後,魏南喬倉促地登上了飛機,去了海洋的另一側。
于此同時,曾晏清獨自去了一座陌生的城市,在那裏走了許多地方,見了許多的人,聽了許多的事。有時候,她覺得累到無法繼續走。那些時候,她就會去那座城市的某個海岸。
一個人,一片海。人望着海,海卻不說話。
兩個人,一片海。人看向海,海卻不停留。
那個夏日,曾晏清沒有出席畢業典禮,沒有去看約定的煙花,沒有拉住某個人的手。
蟬鳴鼎沸的夏日其實最為孤獨,因為一切都與你無關:夏蟬不為你而鳴,煙火不為你而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