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我的愛人第 3 章 漫長的秋

漫長的秋

魏南喬去了國外之後,一直在向曾婧和沈平打聽曾晏清的情況。

分手後的第一個夏天過去,在某個秋日,魏南喬鬼使神差地回了一趟國,在沈瑤沉睡的墓園裏接到了一通催促他回去的電話,便又匆匆離開。

回來的時間過于短暫,他沒有去見除了沈瑤之外的任何人。可是秋天又太漫長了,寥寥的消息更讓他覺得煎熬。

偶爾停下來,魏南喬會在陡然變緩的時間裏發現一道影子:黎明時分醒來,身側空蕩的影子;黃昏時刻坐下,身旁寂靜的影子。

影子不說話,卻日日夜夜地緊跟着他,逼他回憶失去的過往:

她很忙碌,沒辦法随時相見。可是,她會在孤寂的黃昏之中跑來,碎碎念念,揉碎夜臨的黑暗;她會在朦胧的黎明之中睡去,一呼一吸,驅散夜裏的黑漆。

他不知不覺地喜歡上靠近她,下意識地在一旁握住她冰涼的細手,習慣性地從背後抱住她溫熱的身體。

而她有些反常,竟然驚訝于他主動觸碰自己。

她認真地和他商量,請求慢慢地嘗試進一步接觸。她坦然地解釋,說自己只想先拉住他的手。

當時的他并不在乎,笑着答應了。但是,他後悔了,開始一點點主動靠近她。

為了不讓她感到不适,他總是悄聲詢問:“我可以吻你了嗎?”

即使被她笑着無聲拒絕,他也不覺得失落,反而又添了一分耐心。然後,他輕輕牽起她的手,晃一晃手臂,溫柔地将她緩緩拉近。

“阿晏,我想好好地抱着你,想把你抱進身體裏。”

回憶僅僅是短暫的畫面,回憶之後,是徹底停滞的時間。

秋天還未完全過去,魏南喬開始寫信,只寫了三封,卻花了三年的時間。

深秋的某日,一封經由曾婧親手轉交的信,在送達之前被扔進了垃圾桶裏。

初冬的某日,一封托付沈平送來的信,在啓封之前被撕得七零八落。

随後近兩年的時間裏,沒有再被輾轉送來的信。

曾晏清在這件事情上顯得過于冷漠,在旁人看來,近乎不可理喻——周圍人不明白她的無情,身邊人不理解她的決絕。

他們能看到的,是魏南喬三年未變的癡心;他們能聽到的,是魏南喬六年的體貼付出。

他們中,覺得不平的,則徹底斷絕了和曾晏清的交往;覺得惋惜的,則一次又一次地追問曾晏清緣由。

曾婧常常問她:“那孩子哪裏對你不好呢?會照顧人,會體貼人,又會逗人開心,還對你這麽念念不忘!為什麽連朋友都沒辦法當了?”

沈平時不時提及:“他現在去國外了,前幾天還問了我關于你的近況。晏清啊,我不好插手你們的事。但是,幾年的情分還是可以留一些的。等到日後想通了,釋懷了,還能再見面的。”

面對各式各樣的質問,曾晏清只是沉默,毫無動搖地保持沉默。

直到魏南喬的最後一封信來到,才打破了這漫長的沉默——曾晏清在深秋裏收到了他的絕筆信。

深秋的風最為無情,匆匆地掃落數不盡的樹葉,看着生命慢慢爛在土裏。

那一日,曾晏清站在窗邊,摩挲着小小的相框。那條珍珠手鏈被放在她身側的書桌上,鋒利的時間沒有磨去它的光澤,反而讓它越來越明亮。

“四年了,沈瑤。”

一滴淚流下,落在相框上,卻被玻璃隔離在外:四年前的那一日之後,沈瑤的手就永遠不能再接住曾晏清的眼淚了。

四年前,沈瑤和他們去了一個畫室。在畫室的一個小房間裏,她突發癫痫。然後,孤獨地死去了。

最後,一個女孩發現了她的屍體:雙眼緊緊地閉着,四肢古怪地彎曲着。

魏南喬聽到驚叫聲,先一步趕到了房間,并試圖将遲遲跑來的曾晏清攔在門外。

那是她第一次打他,也是最後一次。

“讓開。我答應過她,不讓任何人碰她——我會親自送她漂漂亮亮地走。”

魏南喬呆愣在原地,被她不輕不重地推向了一邊。

用止不住發顫的手,曾晏清細細擦去了混着猩紅色血的白沫,親手将好友抱上了擔架。

然後,平靜地完成了她們之間的最後一個約定。

曾晏清和沈瑤一起長大,許下過無數的約定。

第一個約定,是沒被沈瑤發病吓退的曾晏清,在沈平和林越面前,拍着薄弱的胸脯,信誓旦旦地許下的:長大了,我保護她。

最後一個約定,是沈瑤牽起曾晏清的手,常常在她面前念叨的:一定一定,要讓我漂漂亮亮地離開!

沈瑤每次都是難得的一臉嚴肅,鄭重地說:“我不想用一副鬼都會被吓到的醜樣子離開——晏晏,你一定一定要保護好我的臉!”

而曾晏清總是翻個白眼,一把攬過她的肩膀,揪起她的耳朵,惡狠狠地說:“再胡說我就把你畫成個大花臉!”

約定的聲音随風飄逝,時間自顧自地向前走去。先許下約定的曾晏清繃緊了一根神經,頑固地拖拽着沈瑤,努力地帶着她追上時間的腳步。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可能時間也在看不到頭的漫長中覺得厭煩了,所以故意和成年的曾晏清開着一個又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成年後,曾晏清拼命地往前沖,沖到沈瑤的身旁,一次又一次地拉住她。

可是她漸漸長大了,越明白,越無力。

曾晏清終于在某一個生死瞬間看清了:死神的鐮刀,一直對準了她們。

死亡的恐懼讓曾晏清崩潰過,沒有人知道,她曾經親手撕了自己所有的筆記,砸了身邊所有的東西。發洩完了,她仍不死心,還是繼續,繼續逼着自己不要停。

可沈瑤察覺到了異樣,強硬地帶着曾晏清去了海邊。

曾晏清不答應,因為她知道,沈瑤怕水,更怕海,甚至可能會因此犯病。

沈瑤不管,和她大吵了一架,迫使曾晏清屈服了。

曾晏清做了許多準備,在一個平靜的早晨,陪着沈瑤去了海邊。

“晏晏,你擡頭仔細看看,大海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麽恐怖。”

“晏晏,你轉頭看着我,我還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

“晏晏,你好好看着我,不要躲,也不要逃。你放心,我在你身邊。因為有你,所以我不會躲,也不會逃。”

“晏晏,我不是要把命交給你,我是想和你分享我的人生。”

沈瑤的話越過海風,走進曾晏清的身體裏,輕輕卸下她所有的外殼。

曾晏清失了力,跪倒在沈瑤的懷中,由着眼淚打濕自己的臉。

從那一日起,曾晏清開始準備迎接好友的死亡。

死亡真的來了,曾晏清也沒有哭。下葬的當天,她站在沈瑤父母的身後,穩穩地扶住他們,為他們擋住刺眼的陽光。

秋日還是那般漫長,曾晏清覺得自己等了好久好久。可是信上所寫的日期,又讓她覺得時間仿佛變得更快了一些。

他想見她一面,就在三年前夏天她去過的那片海邊,在初冬的某個清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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