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我的愛人第 4 章 模糊的往事

模糊的往事

沈瑤去世的第一個月裏,時間悄悄撫平生活的空缺:沈平返回學校,林越出去工作,曾晏清則再一次去了那個畫室。

她在關閉了的畫室門前遇到一個女人,一位剛剛失去女兒的母親。

曾晏清不忍扔下憔悴的女人,拿過她懷裏的紙箱,送她回了家。

一路上,女人哭訴着告訴曾晏清,她的女兒前天自殺了,她是來畫室取女兒生前的畫作。

走到了門口,女人自己擦去了眼淚,掙着血紅的眼,用顫抖地聲音對曾晏清表示感謝:

“謝謝你,這個世界還是有很多善心的人。雖然我女兒她還是走了,可她之前告訴過我,有人喜歡她放在畫室裏的作品。那幾天,她真的很開心,還說着要親自向那個人道謝。可是……可是,前段時間……”

曾晏清心下一緊,上前輕觸女人抖動的肩膀,安扶着她繼續說下去。

“她那天去給畫室送自己的新畫,在那兒……遇見了一個因為癫痫發作死了的女孩。她……她回來了,就……一直跟我說,是自己畫的那副畫,害了那個女生……她說,那個女孩子就倒在自己的畫前……”

女人平複的心緒再次翻湧起來,曾晏清出聲打斷了她,又答應她将紙箱放進那個空蕩蕩的的房間裏。

進入房間之前,女人再一次拜托曾晏清:

“麻煩你……你幫我看看那張畫。我不信,我不信……是我女兒的那副畫害了……”

将紙巾遞過去,曾晏清走進了房間,放下紙箱,拿起畫框,愣住了:

為什麽?為什麽是一片海,一片蔚藍的海?

攥緊了手心,她用手機拍下畫,快步走了出去,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對女人說:

“不可能是畫的原因。”

女人詫異地扶住曾晏清,搖着頭,一遍又一遍重複地問:“真的嗎?真的……真的是這樣嗎?”

曾晏清抱住女人,柔和了聲音:“那個客人是我的朋友,我們去看過海,她不讨厭海。”

“謝謝!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們!”女人抓緊了曾晏清的衣袖,“那天幫助我女兒的那個年輕人也這樣說過,真的,謝謝……”

微微皺起眉,曾晏清的聲音變得低沉了:“請問,那個人,也是誇贊您女兒畫作的人嗎?”

女人點點頭,在曾晏清的懷裏徹底平複了。沒一會兒,她離開了女人的家。

新墓碑被立好後的一年裏,曾晏清常常去幾個地方:畫室,女人的家,以及沈瑤的房間。

她看了畫室的監控,聽了女人說的回憶,翻了沈瑤的所有遺物。

在做這些之前,她知道女人口中的年輕人是誰,了解沈瑤去畫室的原因。

做了這些之後,她在沈瑤的房間裏發現了一些異樣。

徹底消失的海洋圖冊,莫名出現的心理書籍,以及空缺了幾頁的日記。

曾晏清去詢問林越沈瑤生前幾日的近況,又帶走了書和日記,反複地翻閱。

按照林越所說,沈瑤并沒有什麽異常,反而顯得更精神,發病的次數也減少了。而曾晏清那段時間裏忙着一項實驗,在實驗室裏住了幾天,只發消息問了幾次沈瑤的身體情況,至于其他的人和事,就被她統統地扔到了腦後。

那個時候,魏南喬沒怨她憑空消失,只是去了幾次沈瑤家,向林越打聽她的消息,還順便和沈瑤聊了聊。

林越提到這件事情的時候,不禁嘆了一口氣:“南喬是個很好的人,有他在,我總算能對你少操一些心。”

曾晏清伸手握住他蒼老的手,牽起嘴角:“林爸,你不用多擔心我。對了,您知道——南喬對瑤瑤說了什麽嗎?”

陷入回憶的林越有些恍惚,呆滞的雙眼動了動,搖了搖頭。

“我看您今天已經很累了,先去休息,我給您做晚飯。明天不是還要去孤兒院給那些孩子上課嗎?”曾晏清将林越推回了房間,看着他阖上了眼,才轉身去向廚房。

晚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曾晏清試圖整理繁亂的思緒:

大海的畫像,扔掉的圖冊,新買的書籍,中段的日記,以及他們的談話。

次日,曾晏清去了魏南喬的家裏。

“阿晏?”魏南喬開了門,掩不住臉上的驚訝,“你怎麽來了?吃晚飯了嗎?”

“沒有。我剛從學校出來,就直接來你這了——有吃的嗎?”曾晏清走進門,在沙發上坐下,接過魏南喬遞來的水,仰頭喝了一大口。

“你慢點!正好我也沒吃,你等一下,我去做。”魏南喬一邊系好圍裙,一邊轉身進了廚房。

兩個小時後,三菜一湯準備好了。兩人面對面坐下,安靜地吃完了晚飯。

曾晏清洗完碗回到客廳,魏南喬遞上削好的水果,開玩笑般地問了句:“阿晏,今天晚上要住我家嗎?”

“好,不過我沒帶換洗的衣物,可能要借你的衣服穿一下。”曾晏清低頭,細細嚼着蘋果。

魏南喬放下水果刀,用紙擦幹淨手,轉身問:“阿晏,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只是累了。家裏沒人,不想回去。”曾晏清靠過去,閉上了眼,一臉的疲倦。

深夜,曾晏清背對着魏南喬,蓋着另一條毯子。

“阿晏,你睡着了嗎?”

“沒有,怎麽了?”

“你可以讓我抱着你嗎?”

“好。”

魏南喬緩緩靠近,伸出長長的手臂,将曾晏清放入懷中。

“阿晏,我現在可以這樣抱住你了。”魏南喬在她的脖間輕輕蹭了幾下,嗅到了她的味道。

這種味道莫名地令人安心,魏南喬難得的入了夢。

“你回去海裏——她屬于我了。”低得細絲般的夢呓聲從背後傳來,曾晏清立刻驚出了一層細汗。

熬過一個不眠的夜,迎來一個朦胧的晨。

“南喬,我想出去走走。”躺得有些麻木的曾晏清轉過身,摸着剛剛蘇醒的臉,“你能陪我幾天嗎?”

在柔軟的觸摸中,魏南喬有些迷糊,似乎還沒完全從夢中走出:“好啊,我們去山裏走走?”

“去海邊怎麽樣?我好久沒去看海了。”曾晏清睜大了眼,讓身邊人的倒影侵占自己的雙眼。

魏南喬看着清醒了些,低頭埋入溫柔鄉裏,悶悶地說:“阿晏,其實我不喜歡海。小時候去海邊,喜歡的東西被海沖走了,沒能找回來。所以,我再也沒去看過海。”

“沒事沒事,那我們抽個時間去山裏走走好了。”曾晏清松了一口氣,輕拍着瘦削的脊背。

太陽升得高了,曾晏清離去,魏南喬目送。

趕到學校,曾晏清與學長碰了面,開始交流會。

會議後,曾晏清突然想起這位學長似乎與魏南喬的關系不錯,兩人都參加了學校的心理社團——她想要問問他魏南喬喜歡什麽書。

說起這個,曾晏清不免有些心虛,和魏南喬交往了接近三年,她還沒弄細他的喜好。

“哎,你總算想起來問他的事了。”學長擺放好材料,換上完笑的口吻,“他可是不小心說過,覺得你不是最在乎他。學妹,你可得好好呵護他哦!”

曾晏清尴尬一笑,避開了視線:“所以我想問問學長,他喜歡些什麽,或者,他除了對心理學感興趣,還有其他的什麽興趣嗎?”

“這個你可問了個難題——”學長摸着下巴思考,變得猶豫,突然想記起了什麽,“不過,你可別帶他去海洋館之類的地方哈!”

“我知道,他跟我提到過。”曾晏清抿了抿幹裂的嘴,低頭看向地板。

“哦,看來你知道了?也是,他母親這事肯定會告訴你的。”學長嘆口氣,收起了笑,“他應該沒跟你細說,雖然我也不知道詳情,但能多告訴你一點——他母親就是溺死在海裏的。”

曾晏清保持沉默,第一次為家人之外的人停留了許久。

和學長分開後,曾晏清買了一些菜,提前給魏南喬打了個電話,然後立即趕去了他的家。

“對不起啊,剛剛路上有點堵車,所以來得有點晚了。你餓了吧?可能需要多等一會兒,我炒菜比較慢。”曾晏清手忙腳亂地放下東西,顯得有些局促。

魏南喬見狀笑出了聲,偏着頭,按了按自己的眼角,安慰她別着急,慢慢來也沒關系。

當天晚上,曾晏清依舊留下了,不過沒讓魏南喬再抱着她睡。

“我還有點沒習慣,上次就完全沒睡着,慢慢來行嗎?”

“好,這個當然要考慮你的感受。那我離你近一點好不好?離你近一點,我好像會睡得更好。”

曾晏清紅了臉,快速地點頭答應,然後轉過身去。

溫熱的氣息悄悄靠近,她的後脖有些發熱。

還是魏南喬先睡去,曾晏清的意識還沒完全沉下。

之後的數月,曾晏清和魏南喬都變得忙碌起來,兩人只在夜裏有短暫的相見。

這幾個月裏,魏南喬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猜測:每次都是他睡沉了發出夢呓,曾晏清還沒有完全入睡,到後來,她直接失眠了。

“你該走了,她不需要你。”

“真好啊,她竟然還記着你。”

“要快一年了,她還是要去看你。”

“你輸了,可是我還沒嬴。”

……

沈瑤的第一個祭日裏,曾晏清在墓碑前待了許久。一直站到下午,她因為低血糖而暈了過去。遲一步趕到的魏南喬驚了,慌慌忙忙地抱起她,不管不顧地沖去了醫院。

從醫院出來後,曾晏清又倒下了:一次次陷入長長的休眠,一天天沒入沉沉的寧靜。

她不醒,魏南喬就守在床邊;她不說,魏南喬就陪在身邊。

幾個月過去,她終于答應他,願意和他一起去山裏走一走。

可是只有三天,她在第二天的晚上提出離開,在第三天的清晨真正離開。

有所察覺的魏南喬沒有挽留,也選擇離開。

僅僅三年,魏南喬走到了邊緣,內心幾近瓦解,卻依舊不肯低下自己的傲慢。

魏南喬的真實面目從來都不是完美無缺的天才醫生,不是細致體貼的理想戀人,不是随和有禮的年輕人。傲慢,死死纏繞着靈魂之根的傲慢,才是他的本質。

傲慢使他讨厭自己的母親,甚至于讨厭女人:他覺得那個女人選擇自甘堕落,抛棄了自己的天賦和才能,盲目地躲進一個狹小的家,最後,因為身患癫痫,死了之後還被人叫作“可憐的瘋女人”,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有關于她的回憶。

傲慢使他輕視自己的父親,以及厭惡男人:他認為父親是懦弱的、愚蠢的,天真地以為自己能夠撐起一片天,卻連自己的愛人都無力保護,甚至還将自己一生的不幸推給一個死人。

他安靜地看着一切,內心的傲慢埋葬了一切憐憫。

然後,他帶着一顆無知無覺的心,走向自己的路:選擇研讀生物神經學,專門研究癫痫。

然後,他遇見了曾晏清。

初見的一瞬,魏南喬想象中的母親形象與曾晏清重疊了:一位聰明、驕傲的女性。

所以,他接受了她的追求。

一開始,他只是想要更近一步地觀察她,不動聲色地審視她。

可是內心的傲慢讓他失去了敏感,變得遲鈍。就像他沒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她,沒發現自己愛上了她,沒發現自己徹底推開了她。

後悔嗎?

魏南喬想過,無數次地想過。

可是他不覺得後悔,寧願選擇死亡,也不肯承認。

傲慢不會允許他低頭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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