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激
她第一次叫他謹之,與旁人的語氣不同,有着她獨特的關切,軟有暖的将他冰涼的心捂起來。
燕殊心底裏那股乍然因為又是一年團圓之時而升起的孤獨伶仃瞬間被瓦解。
對,如今他有了妻子,明年的這個時候,他的孩子已經出事了,或許還會用他天真無邪的面孔對着他笑,他何必因為那些不相幹的人影響心情,又連累她為他擔心。
燕殊手上的力道漸漸松下, “便是孩兒餓了,也不可多吃。”
果然,面前的小人兒一如往常,嘴巴撅的老高能挂上一個油瓶。
“我都注意着呢,不會吃太多的。”燕殊自從聽了兩位大夫說,孕婦若是養的太好,孩子長得太大,會不大好生之後,便更看犯人似的看着她,每天必然按照兩位大夫給她定下的食譜進餐。
油膩的雞湯那是必不可少,陶杳覺得嘴裏十分膩味,偏偏燕王殿下在此處半天不肯後退半分,非得瞧着她吃完了才到前院辦公。
燕殊睨了陶杳一下,直把她看的心虛。
她……的确也注意着,可……可這不是腹中孩子貪嘴嗎她又如何能餓着孩子呢
燕殊将陶杳身上的狐裘裹緊了點, “我們回府。”
此後一直到孩子出生,他都不會讓杳杳進宮了。
南方的冬日,飄雪難見,燕王府的車架駛離皇宮,檐角的風铎發出清脆的響聲,一人一蓑衣一鬥笠,無視冰寒刺骨的寒風,孤立于皇宮高閣檐角之上,遠眺漸漸遠去的馬車。
又一陣冷風刮過,那人像是一只夜蝠,從檐角騰躍而下,簌簌的冷風灌過他飄起的衣帶,仿佛順勢将他托起。
如乘風而行,灰衣人眨眼間越過宮門,宛若一枚枯葉,輕輕飄在地,恰恰落在燕王府的車架面前。
馬蹄驟停,燕王府親衛将來人團團圍住,灰衣人慢慢站起,他鬥笠下一雙灰黑色的瞳仁無視周遭重重包圍,直直看向車隊中最精美華麗的一輛馬車。
燕九盯着灰衣人,不由下按腰間佩劍。
他明明一直派人盯着賀欽朝,他是如何出現在這的!且他還沒收到到下屬跟丢了的消息……
此人……武功奇高!
“來者何人!”燕十一同樣如臨大敵,那日被此人戲耍一般的打鬥可是深深刻在他心頭。
便是連影都不敢保證能夠勝過的人,昭宮龍影真的強到這地步嗎
賀欽朝灰黑色的瞳仁動了動,掠過燕九和燕十一,随後又迅速移到燕殊和陶杳所在的車架上。
他喉嚨滾了滾,眼角不知是不是在風中吹久了,也多了幾分澀意,沙啞如今木鋸一樣的聲音驟然響起, “賀欽朝請見公主!”
聲音不大,卻如雷霆,震在每個人的耳邊。
賀欽朝的聲音穿過人群,直直透過嚴實的馬車,傳入陶杳耳中。
她正疑惑着馬車怎麽突然停了,又聽到燕十一的高喝,拿到嘴邊的點心忘了吃,這會兒一聲公主震得她手中力道一重,一塊糕點瞬間破碎,掉在車毯上。
她還沒回過神,燕殊已經握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将糕點的碎屑擦掉,而後,又是一聲高呼而來, “賀欽朝請見桃夭公主!”
這一聲較之之前更為幹澀,陶杳甚至在裏頭聽出了一絲疲憊。
燕九赫然回神,不用主子交代,他腰間的長劍已然出鞘,奪人的氣勢而下,冷寒的劍芒仿佛要在眨眼之間取人性命。
賀欽朝何許人也他瞬間避開,複又一聲高呼, “五殿下欲複國大昭,公主如何能茍且偷生!”
燕十一一把奪下身邊侍衛長槍,目有電光,只恨不得能在眨眼間拿下眼前賊子。
“陛下不欲受辱于人,自刎長樂宮,殿下不欲屈于北方蠻夷,誓死斬赫連靳于劍下,終因身邊茍且偷生之輩暴露行跡,身死慶陽,周賊子殘暴不仁,懸殿下屍首于昭宮宮門,寒風冷陽曝曬七日,辱極昭人!”
“公主!您乃陛下掌上明珠,殿下眼中至寶,如今陛下殿下皆以身死,您如何能忘卻亡國之恥,委身敵國親王!享安逸之日!”
一聲聲一句句,其聲凄厲,猶如惡鬼詛咒,陶杳臉色瞬間煞白,腦中深處好似有什麽被狠狠敲擊,一幅又一幅凄慘的畫面沖了出來,哀鴻遍野,滿目鮮紅。
畫面中,她翩翩起舞,舞閉稍歇,她得一俊美男子輕拂秀發,輕聲慢語間,溫情浮現。
畫面中,她偏頭小憩,亭外涼風陣陣,中年皇帝無奈搖頭,卻接下外袍,守着她迷糊醒來。
畫面中,她撫琴輕歌,弟妹們嬉鬧成一團,翩蝶起舞,蜻蜓伴歌,一派祥和安樂。
畫面中……
心口好似被壓了一塊大石,心頭好似被一只大手緊緊攥着,陶杳驟然揪緊了心口衣裳,明明是寒冷的冬日,額前卻是一滴又一滴的冷汗落下,細細密密,好似雨打荷葉,彙成一道細流自她額前滴落。
燕殊被陶杳如今的模樣吓着,喊着她的名字,她卻全然聽不見,好似夢魇了一般,雙眼瞪得老大,馬車邊,一個黑影落下,輕飄的聲音像是一陣風吹過, “殿下,快,點王妃睡穴。”
燕殊這才反應過來,穩住顫抖的雙手,點了陶杳睡穴,将軟下身子的她抱進懷中,手忙腳亂的取出時時刻刻待在身上的養胎丸,先含入口中,随後撬開她的唇瓣,用舌尖抵着将藥丸讓陶杳吞下。
不過一個不費力氣的動作,燕殊卻做得極為艱難,抱着陶杳的手也在發抖。
他雙目赤紅,一下又一下将陶杳散亂了的發絲別到耳後,見她額前冷汗不退,連忙掏出帕子,輕輕拭去她額前細汗。
他垂下眼眸,見她雙唇失色,面頰也無一盞茶前與他撒嬌的俏麗,将人摟進,輕輕吻着她的唇角,一股惡念從心底迸發。
影感受到燕殊身上狠狠克制卻還是猶如實質的殺意,先一步入戰局。
他漆黑的一雙眼睛盯着高聲不斷的賀欽朝,沒有眼白的雙眼像是無底的深淵,仿佛會伸出無數觸手将人拉入無盡地獄。
燕九和燕十一聯手也制服不了賀欽朝,甚至因為對手的不留情面,身上已經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傷口。
“退下。”影的嘴沒動,燕九和燕十一卻真真切切的聽到這二字,兩人對視一眼,心頭湧過驚駭,身體已經先思維一步推到了後面。
賀欽朝灰黑色的瞳仁被鮮紅占據,他盯着突兀出現的人影,不管不顧的沖上去,全然沒有前一次夜闖燕王府的淡定與從容。
影甚至在他身上察覺到了一絲求死之意。
心亂了的絕頂高手剩下的只有武功內力,與燕九和燕十一交手的過程中,賀欽朝已然受到消耗,如今對着影,也只剩下被擒一條路可走。
燕殊怕陶杳出事,不敢離開她一刻,壓着冰寒無一絲溫度的聲音道: “回府!”
該死的人都會死,區別不過早晚,可杳杳不能出事。
馬車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燕王府,阿桃阿角幾個看到陶杳如今的模樣,吓得面色發白,連忙換了侍衛去請兩位大夫,又去廚房打了熱水。
阿桃正要頂着燕殊恐怖的氣息說話,手中的銅盆已經被接了過去,随後聽到燕殊吩咐, “取王妃的衣裳來,她裏衣濕了。”
賀欽朝剛剛的那一番話讓陶杳失了魂一般,身上出許多汗,如今天寒地凍的,要早些換過衣裳才好。
王大夫和李大夫馬不停蹄的趕來,還以為王妃又鬧性子了,沒想到瞧見她了無生機的躺在床榻上,燕殊更是如地獄修羅一般,好似随時能奪人性命,心頭一凜,不好的念頭升起,連忙上前為她診脈。
把了脈,王大夫和李大夫難得對視一眼,第一次覺得有病症讓他們這樣棘手,王大夫上前,壓着聲音說道: “王爺,王妃的身子有流産的征兆。”
此話一出,燕殊手邊的桌子瞬間成了木塊,王大夫接下裏的話瞬間卡在喉嚨裏,随後感覺到燕殊身上無邊的寒意,連忙道: “王爺!王爺!好在王爺及時給王妃服下安胎丸,王妃的身子只要好生養着,小世子定然能平安出世!”
王大夫李大夫冷汗涔涔,王爺威勢日盛,已有許多年沒有這樣情緒外露了,如今好不容易娶了王妃,眼看着小世子就要出生了,王妃卻三番兩次昏厥,王爺怎麽受得住诶!
王大夫又道: “王爺,從脈象上看,王妃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此前,小的與李大夫便與王爺說過,王妃腦袋曾受到重擊,腦中有瘀血,瘀血未散,很有可能影響到王妃的身子。”
“王妃如今懷有小世子,不可用藥,恕小的二人鬥膽,王妃不得再受刺激,若是……”
一個若是,誰也沒敢往下說,燕殊揉了揉眉心,将二人揮退。
他行至床邊,伸手一下又一下撫摸這陶杳的側臉。
軟軟二字回家猶言在耳,如今,将手縮進他掌心,靠在他胸膛上的嬌人兒卻躺在床榻上,不作任何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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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本王覺着只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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