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嘴上說着不去,次日用過早飯還是往別宮去了。
顧玄茵起得遲,用過早膳沒什麽事情,正與來瞧她的溧陽說話。
這段日子,朝政包攬了大半朝政,顧玄茵沒什麽事要操心,溧陽便時不時過來陪她下棋聊天。
聽說曹氏來了,溧陽立刻有眼色地道:“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來瞧陛下。”
顧玄茵颔首,讓銀霜送送她。
曹氏一見顧玄茵就開門見山道:“臣婦聽夙兒說,陛下身子一直沒大好,特意進宮來瞧瞧。”她說着,不自覺在心裏嘆了口氣,陛下确實比上回見的時候瘦了一些,一雙清清亮亮的大眼睛裏此時卻像是含了霧氣一樣,看起來沒什麽精神。
顧玄茵坐得筆直,端莊道:“勞您挂心,其實沒什麽,不過是偶爾咳嗽幾聲罷了。”
曹氏笑了一聲,“哪兒是我挂心,是夙兒挂心,您有個什麽差池,他都能回家念叨好久。臣婦這是不忍見他操心,才進宮來瞧瞧您。”
顧玄茵:“……”她默默地想,所以她的意思是本來不喜歡我,因為心疼詹夙才喜歡我的麽?
她扯了扯唇角,“還請夫人回去勸勸子曦,讓他莫要替朕操心,朕會照顧好自己的。他整日為朝政煩心,已經很辛苦了,夫人勸他多保重身體才是。”
曹氏心說她要是能勸動詹夙,她也不用坐在這兒了。不過這小姑娘倒是挺懂事,知道自家夙兒的辛苦。“夙兒這孩子脾氣太倔,十歲以後認定的事臣婦就已經說不動了。陛下要是想讓他放心,唯有把身子調養好才行。”她頓了頓,“是藥三分毒,臣婦這兒倒是有個藥膳的方子,陛下或許可以試試。”
顧玄茵高興道;“真的嗎?是不是吃了這個藥膳就不用喝苦藥了。”
前面還一直端着,說到不用喝藥的時候,神情立刻雀躍了起來。曹氏忍不住笑,還是個孩子呢,怪不得夙兒不放心。“藥停一停也好,先吃吃這個藥膳,看效果如何,臣婦也不懂醫理,這方子還是小時候夙兒咳嗽,大夫給我說的。”
顧玄茵便讓銀霜把那藥膳方子記下來,那道藥膳食材雖簡單,處理起來卻頗費功夫,銀霜不由感嘆了一句,“了不得,這一道炖湯怕是要花一整天的功夫。”
曹氏點點頭,“工序确實是繁瑣了些。”她沉吟片刻,又道:“膳房的人未必肯話花心思,萬一火候不到,效果就沒那麽好了。橫豎在家呆着也無事,不如我來幫你做,讓夙兒帶進宮裏來。”
顧玄茵有些受寵若驚,“太麻煩您了,還是讓膳房的人去做吧。”
曹氏笑,“不麻煩,夙兒霖兒小時候我也常給他們搗鼓吃的,就是手藝比不上禦廚,還望陛下莫要嫌棄。”
顧玄茵哪裏還會嫌棄,聽曹氏說要親自下廚時,心裏就暖暖的,她于是答應下來,又留曹氏用過午膳,才叫人送她回去。
曹氏接下這個差事後才有些後悔,有禦廚在,她一個外人湊什麽熱鬧,更何況她還是長輩。可看到小姑娘嬌嬌弱弱的模樣她又忍不住心疼,一般的姑娘家哪裏要像她一樣承受那麽多,以後也算是一家人了,她多照應幾分是應該的。
再說了,她身體好了,以後才好給她生孫子不是?雖然這孫子八成要姓顧,但好歹是夙兒的孩子。
曹氏一回莊子上便讓人準備食材,下廚開始忙活。詹夙瞧見了,心裏感動,趕緊幫忙,卻被曹氏斜了一眼,“君子遠庖廚,你快別在這兒添亂。”
詹夙道:“其實您不用親自在這兒看着,讓下人們弄就好了。”
曹氏道;“我知道,今天先教她們做一遍,下一回我就偶爾來看看了。”
詹夙次日便帶着食盒進宮,見了顧玄茵先看着小姑娘把那一碗炖湯喝了,才開始與她商議政事。
雖然湯裏仍有些中藥味兒,但比起又黑又苦的湯藥,簡直就是人間美味。“侯夫人人真好,”顧玄茵不由和詹夙感嘆,“我們還沒成親,她不但主動來看我,還給我炖湯,誰家的兒媳婦能有這樣的福氣。”
詹夙想起昨晚曹氏一面唠叨一面親自下廚給顧玄茵炖湯的場景,也忍不住笑,“家母就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還囑咐你多出去走走,曬曬太陽。”
顧玄茵點頭,“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孝敬她了。”她這身份,自是不能像別的兒媳那樣侍奉婆婆,可賞賜東西、加封诰命又顯得過于居高臨下。顧玄茵從前本來想着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最好的相處方式了,如今卻想親近曹氏。
詹夙道:“家母說,你給她多生幾個孫兒孫女,就是最大的孝敬了。”
顧玄茵:“……你騙人,肯定是你瞎編的!”她一面說,一面挪了個位置,離詹夙遠一點。
詹夙長臂一伸把人拽到身邊,捏了捏她紅撲撲的小臉,“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他說着又嘆了口氣,“不過懷胎生子可辛苦了,你現在這樣,就算是有了……”
顧玄茵去捂他的嘴,“別說這個了。”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知羞!”
詹夙無奈,握住她的手親了親,“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可不許當耳旁風。”
顧玄茵嘆了口氣,大婚之事已定,接下來的确就是子嗣之事。
“對了,溧陽今兒又和我提起給她哥找世子妃的事。”顧玄茵說着,把一個橘子塞進詹夙手裏,示意她給他剝開。“從前劉靜妍好像是想打堂哥的主意,後來不知為什麽沒成。”
詹夙低頭剝桔子,聞言動作頓了頓,“還有這種事?”
顧玄茵遂将上回長公主見到的和詹夙說了,詹夙凝眉半晌,“就算是要接近你,劉靜妍也犯不上繞那麽遠的路,我倒是覺得,是越王他們家打劉靜妍的主意。”
顧玄茵沉默思忖片刻,點了點頭,“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她說着又皺起眉,“可是王叔他們想要靠劉家做什麽呢?”
詹夙沒答,而是問顧玄茵,“世子的婚事你打算怎麽辦?”他一面說,一面把剝好的桔子遞給顧玄茵。
顧玄茵吃了一半,又塞回他手裏,“堂哥身子雖比剛來京城時好了許多,但還是要比一般人弱一些,三天兩頭吃藥,我倒不是不想讓他娶親,只是怕他萬一哪天……耽誤了人家姑娘。”
詹夙皺眉,“那就一直拖着?”
顧玄茵點頭,“就先拖着,看他們怎麽辦,若是王叔懂事,自是不會再提,若是他們另有所圖,就會有別的動作。”
曹氏的藥膳方子确實有幾分效用,顧玄茵吃了幾日,夜咳雖未全好,精神頭卻好了許多,等過年的時候,已經生龍活虎的,還把長公主夫婦也接到別宮來,熱熱鬧鬧一起過年。
朝廷都放了年假,詹夙還是每日往宮裏跑,長公主就忍不住感嘆,“我該早想到的,去年你過生日,他不是還來了一趟麽,我當時還說這人沒眼色。”
顧玄茵想起去年這個時候,她剛拒絕了人家,然後自己又天天盼着他來。不由也感嘆了一句,“有時候感覺喜歡一個人真的太快了,想想又不禁有點害怕,怕哪天我不喜歡他或者他不喜歡我也只是一剎那的事情。”
長公主聞言,敲了下她的腦袋,“說什麽喪氣話呢,還沒成親,就想那些有的沒的,以後慢慢相處,感情只會更深。”
顧玄茵想了想,這大半年裏她和詹夙的相處,的确是越了解越喜歡,也就不往壞的方面想了。
長公主輕笑,“你呀,還是太小了,以後的路看着長,其實一眨眼就過去了。”她說着,推推顧玄茵,小聲問;“那個事可有嬷嬷教你?”
顧玄茵臉一紅,“嬷嬷不敢教我,只給了我一本書,還沒顧得上看呢。”
長公主遂悄聲與她說了幾句,說得顧玄茵臉通紅,“知道了知道了,回頭就看。”
因為住在別宮,初一天沒亮就要往太廟趕,前一天晚上守歲,顧玄茵過了子時才睡,這會兒還沒上馬車就開始打哈欠。
詹夙遠遠瞧見了,忍不住過來往她手裏塞了個荷包,“在車上吃點零嘴就不困了。”
顧玄茵拉他,“和我做一輛馬車吧,陪我說說話我就不困了。”
詹夙避開她的手,艱難拒絕道:“不行,這樣不合禮數。”
顧玄茵翻了翻白眼,但礙着旁邊一群人盯着,她只得轉身上車。
詹夙的荷包裏還是各種甜食幹果,顧玄茵慢悠悠吃了一路,下車後嘴邊還沾着點心渣。
按規矩,銀霜是不能進太廟的,顧玄茵身邊只有禮官。詹夙怕小姑娘不适應,一下馬車,目光就一直跟着顧玄茵。
走在他旁邊的葉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別只顧着瞧她,小心腳下。”
詹夙老臉一紅,收回目光,嘀咕道:“今兒一天折騰下來,又要喊脖子疼了。”
祭廟穿得是最隆重的禮服,頭上自然要戴冕冠,小姑娘一年戴不了幾次,越發不習慣了,正琢磨着等會怎麽哄他,一擡頭就見顧玄茵回頭朝他看來。
小姑娘的目光隔着流冕看不分明,但她嘴邊的點心渣他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詹夙好笑,指了指自己唇邊,給她使了個眼色。
“這人真是學壞了!”顧玄茵想,旁邊葉钊、姜骁他們都看着呢,他這是做什麽呀!
顧玄茵臉頰發燙,唇角卻忍不住彎了彎,然後轉頭繼續往臺階上走。
詹夙:“……”小姑娘傻笑什麽呢?
葉钊推了詹夙一把,示意他上去幫她把點心渣弄掉。
詹夙無奈,只好緊走進步,追上顧玄茵,幫她把嘴邊的點心渣擦掉,還忍不住刮刮她的小鼻子,“傻丫頭。”
顧玄茵:“……”
祭禮結束後,葉钊忍不住和詹夙感慨,“說句大不敬的,她如果沒當皇帝,你們現在恩恩愛愛,夫唱婦随的多好。”
詹夙看了眼葉钊,“她若不當皇帝,我還未必喜歡她呢。”
“你說什麽?”葉钊睜大眼睛,雖然外面的人都說詹夙看上的是顧玄茵手裏的權力,可他一直不信,沒想到詹夙竟然親口承認。
詹夙搖頭,“不會。如果不當皇帝,她就不會經歷這麽多事,可能就不會像今天這麽好。”雖然她經歷的事情讓他心疼,可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她就只是個無憂無慮、不知世事的公主而已,詹夙不知道那樣的她會是什麽樣的,可他敢肯定,那樣的她一定沒有現在的她好。
他瞥了眼傻愣愣的葉钊,“我進宮瞧瞧她去,你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