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味仙第 52 章 .[V]

52.執迷不悟 [V]

陰冷潮濕的洞穴坍塌下來,卻幸存了一方漆黑狹小的空間。

辛婵躺在碎石堆上,怔怔地盯着石壁。

她胸口破了一個洞,鮮血像是怎麽也止不住似的,不斷外湧,同時她周身又有點點細碎的瑩光漂浮而起。

她半睜着眼睛,隔了好半晌才勉強伸出手,用手背去蹭自己的唇,她幾乎是用盡了全力,最後又盯着自己手背上暈開的大片殷紅口脂看了好一會兒。

眼眶憋紅,淚花若隐若現,她聽到不遠處好像還有水滴的聲音,在這般死寂的空間裏顯得尤為清晰。

忽的,

她看到碎石塵土裏有一枚髒兮兮,卻還在散着微弱金光的東西。

用足了力氣,甚至牽動到胸口的傷,辛婵才将那東西收入掌中,她的臉色已經蒼白得不像話,忍着劇痛打量了手裏的那枚東西才發現,那好像是顆蛋。

它周身流轉的仙靈之氣燒傷了她的手指,辛婵才驚覺,這原不是魔域之物。

“魔尊辛婵作惡多端,為禍蒼生,自是死不足惜!有容,你不該因她而犯恻隐之心!如今你誅殺辛婵有功,成仙之路近在眼前,你可千萬不要因她而動搖了自己的道心!”廢墟之上,那昆侖神君聲似洪鐘,仿佛要響徹這肮髒幽暗的荒蕪之地。

“可是師父,魔靈入體是辛婵的錯嗎?人間的數萬血債,到底該不該由辛婵來背負?我殺了她,成全了蒼生與師父您教給我的道心,可她呢?她被魔靈霸占軀殼,就該承受這一切嗎?”

有容的聲音近乎哽咽,壓抑的情緒瞬間崩潰,“師父,師父……辛婵真的将我當做了朋友,她盼望我能救她,希望我能像我告訴她的那樣,真的找到讓魔靈離開她身體的辦法,可是我沒有,我從一開始就在騙她……”

“當初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要走上那條師父您指給我的光明大道,可是,可是為什麽我卻覺得我好卑劣?我欺騙了我的朋友,給了她生的希望,卻最終只能在她最信任我的時候……殺了她。”

“我從沒想過,有一日我終要成其大道,飛升成仙時,卻是用朋友的性命來換的……”

“師父,有容心中有愧,無顏入昆侖神殿,此生……我願永不成仙。”

廢墟之上是有容崩潰的哭聲,還有昆侖神君失望至極的連聲“糊塗”,可他無論怎麽勸解,都始終不能令他生平第一次下界收的唯一一個人界女弟子改變心意。

而廢墟之下,

辛婵握着那枚蛋,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看着那從她胸前的傷口不斷流散出去的瑩光,她感知到那枚顏色朱紅的蛋裏生命的跡象越來越弱。

仙界還未出生的生靈,又怎麽能抵擋得住這魔域裏的煞氣?

身體冷得麻木,辛婵握着那顆蛋的手指也越發僵硬,但原本流散出去的瑩光卻因她勾了勾手指,便彙聚一處,絲絲縷縷纏繞着那枚蛋。

仙魔之氣再不同,但也都屬于三界之內的生靈,而孕育生靈的本源之息都是最純粹,也最寶貴的。

那是魔靈的立身之本,可此刻,辛婵卻硬生生地将其從自己的身體裏剝離出來,毫不猶豫地都給了那未知的生靈。

意識模糊的時候,辛婵再看不清那枚從她手中滾落出去的蛋,她眼眶裏含着淚花,身體徹底松懈下來,好像她這一輩子好長好長,她從沒有這樣放松過。

她忘了自己才十七歲,也忘了在荒雪原之前,作為普通人的那些歲月。

仿佛只有這樣,她才能背負着世人與魔靈給她的一切,離開人世。

不要委屈,不要難過,

因為魔靈殺的每一個生靈的鮮血,都曾真實地沾染過她的手。

她明明總要自己這樣去想,

好像這樣就不會那麽痛苦,可此刻,即便意識逐漸渙散,她卻還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

為什麽?

為什麽她就要承受這些?

可是再多的不甘,再多的怨憤都擋不住越來越沉重的眼皮,但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剎那,她好像在朦胧間聽見了什麽碎裂的聲音,眼前晃過了一片越發盛大耀眼的金光。

她徹底閉上眼睛,身體破碎成暗淡的瑩光,混在那縷縷金色的流光裏,有的散去了,有的卻融入了金光裏。

“我早該料到,此女轉生,與你該有莫大的幹系,是你帶走了她的魂魄,将她投入轉生之境。”扶玉帝君望着那煙雲缭繞間幻化而出的光幕裏,那一身殷紅衣裙,胸口洞穿,遍體鱗傷的女子,那暗沉沉的光映着他沒有什麽表情的面龐,他忽而揮袖将那光幕擊碎,再轉身去看那一身單薄白衣,腳踝上鎖着寒鐵鐐铐,被鐵索控制在白玉臺上的年輕男人,“謝靈殊,我念你當時才化形,尚不知人事深淺,此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此女之事,你決不可再插手。”

“若你看得住我,我自然很難插手。”謝靈殊卻彎了彎眼睛,他的語氣很輕松。

“謝靈殊!”

扶玉帝君聞言,果然生怒,“她的身體裏有什麽你會不清楚?你可知你放任她,維護她的後果是什麽?”

“作惡的是魔靈,不是她,”

殿外有風吹來,吹過謝靈殊鬓邊的兩縷龍須發,他的臉色蒼白,“神該救世人,也該救她。”

“你跟着她,守了她五世,難道你會不清楚那魔靈早就已經從她的血肉,依附進了她的魂靈裏,她轉世,魔靈便跟着她轉世,她的五世,你次次忤逆違背我,可魔靈不依然在她身體裏?”

扶玉帝君瞥見他那副形銷骨立的模樣,他頓了一下,語氣忽然有了些細微的緩和,“靈殊,她究竟有什麽是值得你如此為她的?”

謝靈殊靜默片刻,終于擡眸望向站在不遠處的扶玉帝君,“兄長。”

扶玉帝君已經很久不曾聽見謝靈殊這樣喚他了,他怔了怔,仿佛因為這一聲“兄長”,又喚回了一些久遠的記憶。

“兄長,天界與凡人都只看見了魔靈的惡,沒有人在意被魔靈寄居了軀殼,還要眼睜睜看着魔靈用自己的手去殺人的那個小姑娘她究竟有多痛苦,即便是被魔靈控制着身體做了許多身不由己的事,她也仍然是個赤誠善良的姑娘,”

“否則,她不會用最後的本源之息來救我。”

謝靈殊提起她,就變得更想她,腦海裏浮出她的面容來,他的眼眶就不免有些泛紅,“這世上沒有什麽人在乎她,可我在乎。”

“你救她,就是要和蒼生作對,和天界作對!謝靈殊!她到底有什麽好?你就真的非她不可?”謝扶玉再度被他惹怒。

“魔靈落入凡世,原本是天界的過錯,數千年前蒼生受難,不也該是天界之錯?”謝靈殊向來是笑意盈盈的,但此刻與兄長對峙,他面上再無一絲的笑意,或是想起了些往事,他的情緒更有些不受控,“她轉生五世,被兄長你遣下界的神兵殺了五次!每一次……”

憶起那些畫面,他的手指屈起緊握成拳,眼眶憋得更紅,“每一次她都被你們施以天誅雷劫,生生絞死。”

便是連方才出生,還是個嬰孩,還未來得及長大的那一世,扶玉遣下界的人也絲毫沒有手軟。

謝扶玉再也強壓不住怒火,他一揮袖,便有雷電所結的長鞭重重地打在了謝靈殊的身上。

一時白衣染血,謝靈殊倒在地上,壓不住氣血翻湧,吐了血。

“謝靈殊,我看你還是執迷不悟!”

謝扶玉繃緊下颌,冷哼一聲,轉身便朝殿外走去。

胸口的伏靈印自他被抓回天界後便不再作痛,但在下界所受的暗傷卻還沒有治愈,如今又生生受了謝扶玉一記雷霆鞭,謝靈殊渾身都痛得劇烈。

他索性便躺在地上,一雙眼半睜着,輕輕地喘氣。

殿門被關閉的剎那,殿內卻有一道流光乍現,凝聚成一道身影,赫然便是陸衡。

“靈殊,你這是做什麽?你惹怒帝君做什麽?是嫌你的這身傷還不夠嗎?”陸衡趕緊跑過去,才蹲下身想将謝靈殊扶起來,卻被他擺手拒絕。

他有些恨鐵不成鋼,“這九重天上,論頭腦,又有幾個比得過你?可你怎麽就是不知道在扶玉帝君面前服個軟?哪怕,哪怕你是裝個樣子也行啊!”

“他是我兄長,有些事我絕不能松口,哪怕是裝樣子,也不可以。”謝靈殊扯了扯泛白的唇,“否則,他便更加不會将小蟬的死活當回事。”

“這又是什麽意思?”陸衡皺起眉,沒想明白。

“若非如此,兄長便不會相信,他若敢貿然殺小蟬,我便會同小蟬一起死。”

謝靈殊此言說得極輕,可落在陸衡耳畔卻猶如千斤重。

他不由瞪大雙眼,望着謝靈殊,“你是瘋了嗎?那姑娘要是死了,你還真的要自殺?謝靈殊!你醒醒吧!我早前是不知道她便是數千年前的女魔尊,她身體裏可住着魔靈!”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陸衡揉了一把後腦勺,“就沒有個折中的法子能把魔靈從她的身體裏驅逐出來嗎?”

“是有的。”謝靈殊垂着眼睛。

陸衡忙問:“既有法子,那你便告訴帝君啊!”

“兄長早知道的,”

謝靈殊的聲音很輕,有些飄忽:“可他與衆神不願嘗試,他們只要她死,要她同魔靈一起灰飛煙滅。”

“可你以命相逼,帝君便會放過她嗎?不可能的!”陸衡說道。

“我知道,”

謝靈殊閉了閉眼睛,他大約是又想起了那個姑娘的臉,想起她沖他笑的樣子,于是他也不由地彎了彎唇,似若喃喃一般:“可兄長總會因我而遲疑些時候,如此便也算給了她一些時間。”

“足夠她想起過去,想起我。”

“這一世,我能為她做的都已經做了,她那樣倔強堅韌的一個姑娘,我相信她。”

“我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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