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的馬車上,詹夙讓顧玄茵靠在自己肩上睡一會兒,顧玄茵卻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一點睡意都沒了。有一句沒一句和詹夙說話。
“你回去還要看公文麽?”
詹夙應了一聲,“被你這麽一鬧,今晚怕是沒的睡了,”
顧玄茵瞪大眼睛,一臉無辜道:“怎麽還怪我了?”
詹夙輕笑,“淨搗亂。”
口中說着嫌棄的話,語氣裏卻滿是寵溺,他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腦袋。
顧玄茵想想詹夙書案上厚厚一疊公文,也不由有些心疼,“那些公文也不急于這一時,回去先睡一會兒,明兒再看也不遲。”登基到現在,顧玄茵連夜看奏書的日子屈指可數,從前要是知道詹夙這樣忙碌,只會産生深深的危機感,如今卻是滿滿的心疼。
“怎麽不遲?明日還有明日的事。”詹夙認真道:“鹽鐵令剛推行不到一個月,就出了許多問題,須得及時解決,接下來才好繼續。”
顧玄茵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坐直身體,伸手撫平男人緊皺着的眉頭,“別着急,有什麽困難和朕說,朕怎麽說也是一國之君,說話還是有幾分分量的。。”
詹夙心裏一暖,捉住她細白的小手,握在掌中,含笑答應道:“好。”
顧玄茵沉吟半晌,又一臉認真地提醒,“你不要總是把朕當小孩子,有些事朕應該知道。”之前許多指責她的奏疏都被詹夙壓了,顧玄茵從前以為這是詹夙為了讓她閉目塞聽,變成個聽話的傀儡,可自從知道了詹夙的心思,她才明白這種感覺,就是把她當個孩子,不想讓她面對衆人的風言風語。
之所以突然理解了詹夙,是因為顧玄茵也是這樣想的,她這段時間每每聽到有人說詹夙的不是,心裏都不是滋味,恨不得把那些人的嘴全都封上。但她知道這樣不對,故而也想提醒詹夙,不能因為兒女情長影響了別的事。
詹夙笑,忍不住捏了捏她軟乎乎的小臉,“好好好,我們的小陛下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顧玄茵拍開他的手,“說認真的呢。”
詹夙明白她的意思,也收起玩笑神色,認真點了點頭,“是,臣會注意的。”
詹夙送顧玄茵到宮門口便回了丞相府,面對着一封封公文,腦中卻時不時想起小姑娘明媚的笑顏。工作效率明顯降低。說她搗亂說的一點都沒錯。
顧玄茵回宮後卻睡得十分香甜,第二日沒有朝會,起得便晚了些。吃過早飯,便宣太常進宮商議先帝一周年祭日的禮儀流程。
這種事都是有舊歷的,顧玄茵只要按照禮官的指引做就是了。祭祀當天,顧玄茵率三品以上官員去往先帝陵寝,進行祭祀。
在父皇母後的靈位前,顧玄茵俯首下拜,忽地想起父皇臨終前與她交代的話,她不由回頭看了眼一旁立着的詹夙。
男人也正看着這邊,目光專注而溫柔。
顧玄茵回過頭,心說對不住父皇,千防萬防,卻不防他心裏有她,從前只聽人說,情之一字會讓人迷了雙眼,難辨是非,可顧玄茵卻覺得,恰恰是她與詹夙的感情讓她跳出了自己的預設,重新認識了詹夙這個人,沒有冤枉了一個忠臣,沒有錯失了一位良相。
父皇在天有靈,應該能看到,這一年來詹相為朝廷所做的一切,這樣的人可不能讓他跑了,顧玄茵沒羞沒臊地想,等明年,要拉着他一起跪在這裏祭拜父皇母後。
詹夙見小姑娘跪在那裏半晌,口中還念念有詞的,心裏一酸,待禮畢,顧玄茵往馬車那邊走的時候,詹夙忙緊走幾步追上她,仔細端詳她的神色,口中卻平靜道:“等會回宮,臣還有事要與陛下商議。”
顧玄茵見詹夙一臉擔憂,便明白他在想什麽,沖他笑着眨了眨眼睛。“好,朕知道了,等會兒回宣室殿再議。”
詹夙見小姑娘沒像上回一樣掉金豆豆,便放下心來,動作飛快地往她手裏塞了一把東西,便躬身告退。
顧玄茵還沒反應過來,便被男人往手裏塞了一把東西,她握了握,發現是花生、瓜子和杏仁。
顧玄茵好笑,上了馬車,才攤開手,一顆一顆往嘴裏送。這人也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這些。
銀霜剛才沒注意到二人的小動作,這會兒見自家陛下不知從哪拿出一把幹果,忍不住好奇問道:“這……這些是陛下從供品那兒拿的嗎?”
顧玄茵:“……”她還沒有饞到偷供品吃的地步,倒是詹夙,堂堂丞相,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神不知鬼不覺的順了一把供品。這要是讓人瞧見了,又要說他不敬天家,不知禮數了。
但眼下只能替詹夙背了這個鍋,“朕剛才餓了,就随便抓了一把,父皇母後不會介意的。”
銀霜:“……”陛下都這麽說了,她還能說什麽呢。
回宮後,顧玄茵先進內室換了身常服,才出來見詹夙,她一見他便忍不住打趣:“詹相是不是餓了,連供品都要偷來吃。”
詹夙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剛才自己塞給她的那把幹果
他不由一笑,“陛下想哪兒去了,臣有時候早上來不及用早飯,便會往荷包裏裝些小零嘴,餓了就拿出來墊一墊。”剛才當着那麽多人,他不好說什麽安慰的話,只得給小姑娘塞點兒吃的,轉移她的注意力。
顧玄茵睜大眼睛,似是有些難以置信地問:“以前也常帶着?”
詹夙點頭,解開腰間的荷包,從裏面掏出兩塊芝麻糖,有些化了,詹夙這麽一掏,便粘在了手上。
顧玄茵終于忍不住,大笑出聲,堂堂丞相,荷包裏居然放着小零嘴,這事兒說出去,怕是沒人能信。
詹夙有些窘迫,耳朵都紅了,“陛下別笑了。”
顧玄茵趴在桌案上,笑得停不下來,“朕五六歲時便不在荷包裏放吃的了。”
詹夙:“……”他手上還粘着芝麻糖,拿帕子擦也才不幹淨,“臣……臣去淨房洗手。”
顧玄茵含糊應了一聲,“去吧去吧。”等她終于喘過氣來,便吩咐銀霜:“讓禦膳房做一碗粥并幾樣點心來。”
銀霜皺眉,“陛下餓了?”
“不是,是丞相早上沒用早飯。”顧玄茵道:“快去吧,點心要甜的。”她發現了,詹夙喜歡吃甜食,從桂花糕到芝麻糖,這些她從前以為只有小女孩才會喜歡的零嘴糕點,他居然都喜歡。
銀霜應了,陛下竟連丞相喜歡吃什麽都知道,這樣的君臣關系,真是難得。
詹夙從淨房出來,臉還微微有些紅,“其實不必備吃的,等會兒便要用午飯了。”
顧玄茵瞥他一眼,“商議完政事你便回府去,朕才不留你吃飯。”
詹夙把要讨論的公文放在桌上,“臣也沒叫陛下留臣,與陛下說完臣便回去了,還要讓人準備任命文書。”
顧玄茵哼了一聲,也不再與他鬥嘴,正好銀霜送吃的進來,她便道:“快吃吧,朕看看這些。”
詹夙點點頭,也不客氣,昨晚熬到快寅時方歇下,今早便起來的晚了些,帶的小零嘴又給了顧玄茵,這會兒早餓了,就着點心,喝了滿滿一碗粥。
顧玄茵見他飽了,便讓人撤去碗筷,兇巴巴道:“以後不吃早飯不許來見朕,聽見了嗎?”
從前都是他管東管西的,這會也輪到她管他了。
詹夙用帕子擦了擦嘴,心裏也像是被熱粥熨過一樣,暖暖的。“臣遵命。”
顧玄茵輕咳一聲,正襟危坐,收斂起與他玩鬧的心思,開始談正事。
“昨晚把鹽運使的人選拟好了,這一職位非同小可,須得選幾個信得過的人才是,可如今朝中可用之人太少,臣想了好久,才拟出這個名單。”
顧玄茵手裏正拿着詹夙拟好的名單,細細看了一遍,皺眉,“可用之人确實太少了,按理說才裁掉的那些官員正好可以補這個缺,但是……”
詹夙搖頭,“萬萬不可,那些人多是世家出身,本就不支持鹽鐵令,怎可讓他們參與其中。”
顧玄茵點頭,“我知道,那些人定是不能用的,但就這幾個人,一個人要管五六個郡,如何管得過來?”
她沉吟半晌,擡眸看向詹夙,“朕若是說想把徐望表哥加上去,丞相會不會生氣?”
詹夙一皺眉,默然片刻,卻是不答反問,“臣若是生氣了,陛下就不用他了嗎?”
顧玄茵老實地道:“用。”
“既如此,陛下還問臣做什麽?”詹夙嘆了口氣,垂下了目光。
顧玄茵盯着他瞧,“生氣了?”從前她還奇怪,詹夙為何對徐望成見那麽深,如今算是明白了,這人,心眼小的很,沒影兒的事,也值得他自己醋那麽久。
可不能因為當年那點風言風語就放着徐望這麽個人才不用,顧玄茵這幾日一直在告誡自己要公私分明。
詹夙有心想逗逗小姑娘,故意板着臉,垂眸不語。
“徐家雖是劉太傅那一邊的,但徐望表哥卻不一樣,他這人自有一套行事的标準,向來不摻和這些事的,他去豫州做刺史這幾年的政績你也看到了,上回學政一職他不也做的妥妥當當,沒出任何纰漏嗎?”顧玄茵解釋道:“剛才你說要選幾個信得過的人,朕第一個便想到他……”
“行了行了,你想加便加上吧。”詹夙本來一直告誡自己公私分明,不要因為幾句謠言就對徐望産生偏見,可聽顧玄茵當着他的面誇別的男人,他還是有點不是滋味,忙打斷道。
“哎呀,你不要對他有成見嗎?若此時朝中有更合适的人選,朕也不會非要用他。”顧玄茵嘟了嘟嘴,撒嬌道。
詹夙無奈,隔着書案伸手戳了戳她的額頭,“你不誇他,我對他就沒有成見。”
顧玄茵:“……朕說的都是實話。”
“陛下……”
“嘿嘿嘿,”顧玄茵忍不住笑出來,“丞相的心眼就這麽一點大。”說着,用手比了個一寸不到的距離。
詹夙輕咳一聲,幹巴巴地轉了話題,“鹽運使身兼重任,臣以為應定為從三品。”
詹夙說是不留在宮裏用午飯,但到了午膳時分,二人事情還是沒商議完,二人只得停下來,準備吃了午膳再繼續。
顧玄茵仗着如今二人關系不同,趁機撒嬌,“朕想吃燒雞、烤鴨、蟹黃豆腐還有油爆蝦。”
詹夙毫不留情,“一頓不許吃這麽多肉,要吃點蔬菜。”
顧玄茵鼓着臉瞪了他一眼,轉頭吩咐銀霜把自己想吃的全上了,反正她現在也不用裝乖了,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他能拿她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