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有意無意 [V]
烈雲城的地宮裏彌漫着一種濃重的血腥味道,還帶着幾分不見天日的潮濕氣息,這裏常年燃着晶石燈,照得地宮中一片明亮暖黃。
踩着石階再往下,辛婵手裏的燈籠就無端熄了火光,細如絲的煙從中散出來,轉瞬消失。
地宮裏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聲響。
辛婵幹脆将燈籠随手擱下,她在原地站定,施了術在地宮中探查了一番,卻并未感受到有絲毫的妖魔氣息浮動,“看來他們都不在這兒了。”
“之前這裏鬼氣森森的,現在卻是平靜得很。”封月臣蹙起眉,“看來這些家夥都已經全都四散在烈雲城內了,也難怪城內的百姓傷亡如此慘重……”
“烈雲地宮有七十二道石門陣法,不論是妖物還是鬼魂,要跑出去也絕非易事。”這正是辛婵所疑惑的,她曾經在這裏待過不少時日,作為一個凡人而言,要從這裏出逃也要遠比那些妖物鬼魂容易些,畢竟這裏頭的陣法還有石頭上刻着的符紋都是針對他們的,若非如此,當初辛婵也不可能有機會逃出地宮。
這裏對于妖魔鬼魂的壓制,遠比對凡人的束縛要厲害得多,而作為最不起眼的凡人奴隸,倒是最容易被忽視。
但那時候的她,也僅僅只能跑到地宮入口處,卻也逃不出那偌大幽深的城主府。
這裏一重又一重的門,都是鎖住當年那個她的沉重枷鎖。
“你是說,有人故意放了他們出去?”封月臣立即懂了辛婵的意思。
“予小姐不懂陣法,這整個城主府最懂陣法的,應該就是予南華先城主的心腹予少明了罷?”趙錦毓垂頭思索片刻,“可這予少明為何要這麽做?”
“現今無論是城主府還是城內的那些屍體,幾乎每一具屍體的血肉都被啃噬幹淨,連衣料都不曾剩下多少……我們也不知,這予少明究竟是活着,還是死了。”任君堯摸着下巴說道。
衆人眼前都好似攏着一團迷霧,那一具又一具只剩下白森森的骨架的屍體并不能告訴他們多少有用的線索,而今這烈雲地宮底下,除了往日殘留的斑駁血跡,還有空氣裏經久未散的血腥味道之外,就再不剩下什麽了。
但辛婵細細地再将周遭看了好幾遍,也許是石壁上鑲嵌的晶石燈太亮,照得地面上有一抹痕跡閃閃發光。
辛婵俯身去撿時,适逢晏重陽也低下身子探出手。
她偏頭看他時,晏重陽手一僵,對她點了點頭,便又收回手,站直了身體。
于是辛婵伸手撚起那一枚圓片似的東西,細微的魚腥味剎那襲來,借着燈火,她看清那該是一枚鱗片,但又好像要比普通魚類的鱗片堅硬許多。
“這是……”
封月臣伸手接過那枚鱗片,借着光細看許久,才終于整肅神色,“這應該是水澤山石廟裏那個妖物的鱗片。”
說着,他便伸出另一只手,于是剎那間,他的手掌裏光芒乍現,随後便已有一枚同樣的鱗片顯現。
同樣的銀色,其間還隐隐有暗紅的細紋,泛着寸寸詭秘的光澤。
“那妖物逃出平城,竟是來了烈雲城?”程非蘊道。
“這回別又是辛婵将他吓跑的罷?”任君堯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來。
姜宜春一直用一方巾帕擋着口鼻,聽了任君堯這話,他才開口,“你還別說,我也是這麽想的。”
“……”辛婵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地宮裏也發現多少線索,于是他們便出了地宮,留了些弟子在底下繼續清理搜尋。
封月臣去見程硯亭了,辛婵他們還在站在地宮入口處,那姜宜春随手将帕子扔給了一旁的沉戟,然後就走到辛婵身旁來,“辛姑娘,我還沒問你,那位謝公子呢?”
“對啊辛姑娘,謝公子怎麽沒來?”趙錦毓聞言,便也附和着問了一句。
辛婵還沒開口,程非蘊便先道,“謝公子自是有他自己的事要做,我們出發前,他就不在正清山了。”
“這位謝公子還真是神秘,也不知他究竟是什麽身份……”姜宜春始終覺得,那位時常身着殷紅錦袍的年輕公子身上,似乎藏着不少的秘密。
那樣一個時常笑臉相迎,看似溫潤的公子,這天下宗門萬千,卻始終無人能查得出他究竟是個什麽身份。
不僅僅是幻蟾宮,怕是另外幾大宗門,也都暗自調查過這位謝公子。
但卻始終沒有人能查得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來。
而越是神秘的人,也就自然越發引人注目。
“這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說不定人家謝公子就是來自什麽隐世宗門也說不一定。”任君堯可沒他們想得那麽多,但是謝靈殊的劍術,便足以令他心生崇敬。
“任兄說得有理,辛姑娘劍術是謝公子所授,辛姑娘已然如此了得,謝公子的劍術也定然越發出神入化……若有機會,我還真想再見識見識。”趙錦毓也不過只是在試煉大會上匆匆瞥過謝靈殊的幾招劍術,單單是那幾招,就已經令他覺得神乎其技。
作為有名的劍癡,趙錦毓自然是十分渴望能夠親自領教謝靈殊的劍術,但這麽長一段時間以來,他卻連見都沒見過謝靈殊幾面。
這也算是他的一大遺憾。
“好了趙錦毓,你果然滿腦子都只有劍!”姜宜春雙手抱臂笑話他一句,卻又轉頭對辛婵道,“不過謝公子對辛姑娘還真是好得很,他也算是辛姑娘你半個師父了罷?”
“什麽半個師父,”
任君堯湊上來,笑嘻嘻地說,“你看謝公子和辛婵哪裏像是師徒?”
姜宜春十分上道,點頭笑,“哦,既然不像師徒,那就是道侶了罷?”
辛婵一聽“道侶”二字,便忙道,“不是……”
這話便像是兜頭澆下來的沸水一般,燙得她神思不清。
“好了你們別說了,”
程非蘊見這幾人還有要繼續打趣辛婵的意思,便伸手去牽住辛婵的手腕,“辛婵,我們走罷,不聽他們瞎說。”
在程非蘊看來,辛婵同謝靈殊是不太可能的。
謝靈殊常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幾乎對所有人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那正清山的女弟子,哪個不為他神魂颠倒?
可他卻到底也沒讓誰沾到一片衣角。
謝靈殊看着平易近人,卻實則高遠難觸。
看他出入那煙花巷陌,夜裏總是伴着凡塵裏的鼓瑟笙歌入睡,如此浪蕩風流之人,怎會真心待一個辛婵?
可程非蘊卻也始終想不明白,謝靈殊既對辛婵無意,又為什麽要處處幫她,甚至在試煉大會上公然挑戰赤陽門主葛秋嵩,只為給辛婵處一口氣。
極夜籠罩下,這城主府中光影昏暗,程非蘊同辛婵提着燈籠走在寂靜無人的鵝卵石小徑上,終是忍不住開口,“辛婵。”
“嗯?”辛婵聽到她的聲音,便望向她。
程非蘊适時停下腳步,似乎是在借着這燈籠裏透出的火光,來打量眼前的這個姑娘,“我有一件事想問問你。”
“什麽?”辛婵在她面前站定。
程非蘊看着她的臉,輕聲道,“你對謝公子,究竟有意無意?”
辛婵不防她要問的,竟然會是這樣一個問題。
她手裏的燈籠險些掉落,于是她慌忙捧住,再一次迎上程非蘊的目光,“你怎麽會這麽問?”
“有些事,我想不通,”
程非蘊倒也說得坦蕩,“這原本該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該過問,但你我既是朋友,所以我便忍不住想提醒你……”
“我早同你說過,雖然謝公子對你有救命之恩,但是辛婵,他會對你笑,也會對旁人笑,他待你好,也會待旁人好,”程非蘊說着,便伸手輕扶她的肩膀,“你在他身旁這麽久,可曾真的看清他?”
辛婵捧着燈籠,一言不發。
“我只是怕你為情所累,萬一你真的喜歡了他,那他又……”程非蘊頓了頓,再開口道,“辛婵,我是怕你受苦。”
辛婵垂眼,她似乎是在看絹紗燈籠裏透出的溶溶火光,也許她的腦海裏此刻正有一抹殷紅的影子晃蕩。
那人喚她小蟬。
用的是最輕佻暧昧的細語低言。
“非蘊,”
她開口的時候,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嗓子竟然有些泛幹,她還在盯着燈籠看,像是還沒從恍惚中回神,“你不用擔心我。”
她輕聲說,“我的心,我能自己說了算。”
說着這樣的話,她的一只手揪着自己的衣襟,仿佛是在很認真,很認真地告訴自己。
一直以來,
她都做得很好。
記得他的恩情,也不要去好奇他的一切,無論他是去做什麽,她都告訴自己不要過問。
她只需要,在他終于要向她索要回報的時候,
把欠他的,都還給他就好了。
她明明,最讨厭他故作暧昧纏綿的低聲逗弄,還有他那雙時常望着她時,好像深情款款的眼。
捧着燈籠的手指稍稍收緊,辛婵垂眼時,眼睫忍不住顫動。
她怎麽可能會……動心呢?
作者有話說:
現在的小蟬:我才不會喜歡他:)
後來的小蟬:好吧真香:)